赵顼听他二人辩论,正是两相揣摩之时,只温声道:“韩卿请讲。”
韩琦道:“市易法去年在汴京试行,后改为市易司。虽可以平定物价,叫大商户与小商贩买卖均一,可商贩处处要受朝廷管辖,久而久之,臣忧心商贾必受其困!”
提举在京市易务、殿中丞吕嘉问自是从列中出来,道:“下官典领市易之务,向来都是商贾争着要入市易司,不知商贾必受其困,是为何故?”
王安石每一次推行新法,都是细细考量过的,此刻更是据理力争,道:
“市易法推行目的,正是通有无、权贵贱,平物价所以抑兼并。若是不置市易司,商贾不受管辖,任凭大商贾盘剥小商贾,韩司徒以为又该如何呢?”
枢密使文彦博一直没有出声,他一贯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此时也笑着道:“王相公就不觉得这一系列新法太过偏激?百姓是否承受得了,王相公可细细斟酌过么?”
赵顼对韩琦再倚重,心里多半却是向着王安石的,他见众人在朝堂上争执不下,便道:
“熙宁三年之时,王韶曾在陕西古谓寨用官钱设市易司,控制西北边境贸易,一年可收入数十万贯,这市易之法自是可行。韩卿是经过仁宗朝庆历新政的人,对于熙宁新法,见解自有独到之处。一会儿退朝之后,韩卿有何高见,可与宰臣细细去说,也不用在朝堂上这般大费口舌。”
天子亲自出面协调,韩琦只得做罢,对王安石一笑,道:“今日上朝时,王相公不是说要请本官去你家做客吗?本官恭敬不如从命,今晚烦请相公招待了!”
王安石自然是应承了下来,微笑道:“介甫恭候韩司徒大驾!”
下朝之后,韩琦与文彦博心照不宣走在了一起,两位老友久未叙旧,文彦博笑容满面,气定神闲,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朝堂风波,问道:
“稚圭贤弟,你许久未见妻儿,此次回京要待多久?”
“朝中事忙,怕是不能多留,我那幼子虽只有六岁,还是要回相州啊。”
韩琦长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宽夫兄,我近来身子频频抱恙,想做些事情都是力不从心,此次述完职,不知此生还有几年光景。”
文彦博也叹口气,道:“稚圭啊,我们都是这一把老骨头了,如今位极人臣,还缺些什么吗?像邓绾这类小人,贤弟更不要放在心上,一朝天子一朝臣,由他去吧。”
韩琦自是道:
“我只是见王安石平日用的竟是些如此人手,心中生气啊。官家想要成一代明君,需得名臣辅而佐之。你我已然如此,司马光也退居洛阳,我们要是得空时不说一说,难道由着他王安石呼风唤雨不成?”
文彦博一向心宽,笑道:“官家是年轻人,有些气性锐意进取,终归也不是坏事。可他事事都听王安石的,我也是怕安石心性高傲不听人劝,用不对人啊。”
韩琦也笑道:“官家极为聪慧,又不似仁宗那般好女色,一颗心思全都在朝堂之上,他若是对王安石全然放心,怎把枢密使和参知政事之位,交给反对新法的你与冯京呢?”
文彦博摇头,“我倒宁愿官家好些女色,别一心都扑在新法上面。”
二人相视一笑,转身出了朝堂,这日的阳光甚好,文彦博不由得驻足,道:
“下个月底,新科进士便要赴琼林宴了,稚圭可记得天圣五年时,也是这样的天气,你我二人进士及第,一起出了这大庆殿么?”
韩琦微微一顿,那些往事如过眼云烟一般,只轻轻叹了口气,相隔近五十年,他再也不用管什么禁忌,只喃喃道:“那日无意冒犯了皇后娘娘,亏得仁宗仁慈,你我才有今日。”
韩琦的书僮跟在二人身后,不由道:“皇后娘娘,可是如今的太皇太后么?”
二人瞬时沉默无语,文彦博良久才道:“五十年须臾而过,稚圭,我们果然是老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