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回到紫宸殿中,却是心中烦闷,群臣皆散,他单独留了王安石,将韩琦的奏章递给王安石,道:
“韩琦这些年虽在外,却始终不忘王室,忠臣名士如斯,却在奏章中尽数指责青苗法害民之状,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已经是有所保留了,卿不妨看看,朕始谓青苗法可以利民,怎会糟到这个地步!”
王安石见赵顼一副立场动摇,犹豫不定的模样,心中稍稍不悦,他素是高傲之人,虽在皇帝面前,也敢据理力争,道:
“苟从其欲,坊郭何害?国朝新法都是臣反复斟酌,向陛下汇报之后,才敢交付司农寺号令于天下,臣论此事已十数万言,陛下尚不能无疑,不知天下还有何事可为?”
赵顼见王安石面上微微带些愠色,心里只怕他生疑,连忙辩道:
“卿是朕的师臣,朕何时对卿有疑了?”
王安石想起赵顼前些日非要出宫微服之事,便问道:“不知官家此番前去洛阳,可有何收获么?”
当初赵顼要微服出宫之时,王安石便与他起过争执,只觉他对自己不信,赵顼轻轻一笑,温声道:
“洛阳百姓对于新法褒贬不一,不足为信。”
王安石俯身一揖,他自当了宰相之后政绩斐然,对那些风言风语从来都不怎么怕,道:
“先帝治平二年,国朝岁入虽达一亿一千六百一十三万银两,官费、军费等支出却达一亿二千零三十四万银两,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而现在变法仅仅不到六年,国库便甚是丰盈。新法触动了谁的利益,谁就定然会阻挠变法,朝堂小人之言,岂能信乎?”
赵顼一贯对王安石推崇备至,生怕他再说自己心志不坚定,连忙点头道:“卿言甚是,朕与卿勠力同心共处国事,从未怀疑于卿,也从未动摇新法。”
王安石哪里肯信,又乜了一眼赵顼身侧的李评,他早便知晓李评没少向赵顼说新党的坏话,只道:“陛下欲成大事,需得心智澄明,莫被奸人所惑。”
赵顼轻轻点头,又道:“不过韩琦身为三朝宰臣,他既然重提新法弊端,卿也当叫人查上一查,你给他一个交代,也能顺便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王安石与赵顼相处几年,深知这天子只是表面看着坚定变法,骨子里却小心谨慎,易受他人意见左右,便俯身揖道:
“国朝以常平新法付司农寺,农田水利、免役、保甲等法,也悉自司农讲行,翰林学士曾布典领司农寺之职,均通天下之财,官家若是心有疑虑,翌日诏曾布前来奏对便是。”
他又冷冷道:“韩琦要一个解释,臣给他便是了,今日朝堂有一人质疑,官家就要下令详查,明日若是举朝反对,官家是不是要罢免臣下,罢免新法呢?”
紫宸殿里气氛甚是尴尬,赵顼微蹙着眉,自他登基这些年里,他对王安石言听计从礼遇有加,亲自道歉之事也有过几回,可眼见着王安石愈加的任气强悍,要赵顼再服软,也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向宗良与李评俱是立在殿中,他知晓赵顼心里为难,便笑着对王安石道:
“官家对王相公何等的心思,相公心里还不清楚么?官家连一点儿委屈都舍不得叫相公受,又怎会罢免相公呢?”
向宗良给了王安石个台阶下,赵顼也缓缓道:“今日之事,是朕不该质问于卿,卿莫要生气了。”
王安石总算是作罢,对着赵顼行了个揖礼,道:“臣怎敢生气,只是纵观历朝历代改革变法之事,大都受到多方阻挠,陛下需坚定心志,新法才可以成。中书省中还有诸多政务,臣先告退。”
王安石刚走,紫宸殿里内侍押班李舜举便呈上奏章:“官家,端明殿学士、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司马光的奏章到了。”
赵顼翻着看了看,便叹息着放在一边,向宗良瞧着他神色恹恹,问道:“官家,司马光在奏章里说什么了么?”
“他能说什么,无非是一些修书之事罢了,幸好他现在只是修书,他若是抨击新法,比十个韩琦还要厉害!”
赵顼随即轻叹口气:“可惜司马光如此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啊!”
向宗良面上一笑,“臣记得熙宁二年时,官家想要任命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可司马光却说不废新政便不接任,敢如此任性,国朝中除了王相公,也便是他了。”
虽时隔四年,赵顼仍是无奈地摇摇头,道:“所以朕才生了气,司马光这厮身为朝廷肱骨之臣,他不赞成新法便也罢了,朕就是怕他与王安石意见不合,才叫他去枢密院掌着军政要务,他竟敢威胁朕!说什么他之于王安石,犹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时,真是气煞人!”
李评却道:“依我看,这司马光才是高风亮节,官家,你就是宠着王安石了,你瞧这他方才在紫宸殿里吹胡子瞪眼那模样,他对官家尚且如此,要是司马光在朝,还不得闹翻了天!”
向宗良却是笑着对赵顼揖道:“谁不知司马学士和王相公是一对欢喜冤家?这二人政见不同却私交甚好,可见我朝政治清明,官家治国有方!臣该向官家道喜!”
赵顼面上总算是挤出一丝笑来,此刻没有外人,他在二人面前自称我,又对李评道:
“持正你知道么,当时我把司马光降为知制诰,门下省那些官吏竟敢拒绝发布圣令,非得我亲自将诏书交给司马光。朝中尽是这么些个有气性的臣子,都是欺负我当时年少么?”
李评只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