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入京之时,天子赵顼派皇弟昌王赵颢、嘉王赵頵亲自于城北陈桥门相迎。
韩琦身为三朝元老,仁宗朝和英宗朝时便为宰相,又拥立先皇和今上有功,朝野之中威望极高,也深得今上倚重。他此番回京述职,赵顼特赐在大庆殿中接见,韩琦已年过六十,虽两鬓花白,却仍然身板硬朗,精力富足,他上得殿来,朝着赵顼行礼道:
“臣韩琦,叩见陛下天颜。”
赵顼身着衮冕之服,前后并贯真珠,珠旒外又有翠旒十二,以碧凤御之,加紫云白鹤锦里,甚是威严庄重,他知韩琦年迈,自是十分的体贴,亲自从殿上走下来为韩琦赐坐,道:
“卿年事已高,从相州到汴京一路舟车劳顿,快快请坐!”
韩琦心念内宫诸人,待坐下之后,便随即问道:“老臣久不在京中,陛下和两宫太后、皇后娘娘可安康否?”
赵顼面色温和,恭敬道:“宫里的人一切都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早就吩咐了,请韩卿得空之时,务必入禁中叙旧。韩卿在相州可好么?”
韩琦颔首一揖,道:“相州乃是小地,管辖起来并不费臣多大的力。”
他许久不见朝堂诸人,定眼落在王安石身上,缓缓道:“王相公,本官听闻最近汴梁城里,可是出了不少的事情啊。”
“韩司徒这话的意思,是责问王相公不是了么?”
王安石一言未发,御史中丞邓绾便在一侧接话,颇有不敬之意。
朝堂众臣皆屏息观望,邓绾乃是奸诈小人,早年知晓王安石受宠,便依附在新党门下,得以在朝中立足,如今王安石正是炙手可热之时,他自是不肯放过这个谄媚的机会。
韩琦从未把邓绾放在眼里,他一脸鄙夷神色,义正言辞道:“邓绾,你身为御史中丞,应当知道朝堂之上,陛下面前,说话当有分寸。本官只是问一问王相公京城近来是何情形,邓御史这一句话,是要挑起本官和王相公的矛盾不成?”
他语气甚是威严,又眼瞧着王安石道:“邓御史与相公交好,朝野上下皆知,本官也不愿计较。可今日这话若被有些人曲解,倒显得是王相公专门要与本官过意不去,平白叫本官与介甫贤弟生了嫌隙,这怎么成?”
韩琦不愧是久经官场的人精,明明是自己挑衅在先,此刻话锋一转,却说得叫王安石甚是难堪,王安石面色甚是不喜,吕惠卿见状,便连忙在一旁圆场道:
“韩司徒说笑,去年陛下欲改韩司徒为永兴军节度使,只恐司徒不肯接受,还是王相公说,韩司徒为两朝顾命大臣,若欲留之,再任不可不加其恩,相公怎么会与韩司徒生隙呢?”
“吕惠卿。”
韩琦嘴角微微扬起,问道:“吕知诰为父守丧三年,如今期满了?”
吕惠卿低头答道:“正是,下官几个月前方才复职。”
赵顼一向器重知制诰吕惠卿,见韩琦对新党人颇有敌意,便道:
“惠卿文采出众,每每进献对策,条理明晰,是我朝堂栋梁。韩卿是社稷之臣,为官家乡还判相州,也是为我大宋出力,当受朝廷嘉奖,卿何必要固辞永兴军节度使呢?”
吕惠卿熙宁二年时,便成了王安石心腹,如今才回朝中,便做了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参与朝堂各类机要事务,又接连升了知制诰,判国子监,仕途实在光明的很。韩琦见赵顼对吕惠卿颇为偏爱,便道:
“臣受陛下多年礼遇,舔居守司徒、兼侍中之位已是荣宠备至,不敢再受褒奖。臣虽在外,每每思及朝堂,心中甚忧啊。”
王安石神色不悦,对韩琦道:“不知韩司徒在外听了些什么,为何事心忧?”
韩琦对赵顼一揖,奏道:
“臣闻近来汴京城诸多官员,私下对新法议论纷纷,可又恐上书直言遭到贬黜,臣受陛下与先皇恩宠,富贵荣华早是身外之物,今日斗胆对陛下说上一说。”
赵顼感念其拥立之恩,点头道:“韩卿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韩琦只道:“臣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这青苗法。青苗法自熙宁二年施行以来,虽使国库充盈,但却重伤了民之国本!”
王安石眉头微蹙,自然是第一个反对,对峙道:
“青苗法规,每年夏秋谷物未熟之前,朝廷贷给农户以现钱,民户自愿请贷,由上三等户作保,于正月三十日以前贷请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贷请秋料,夏、秋之料分别于五月和十月随二税偿还,各收息二分,若遇灾伤,民户可延期归还。此法广积蓄、平物价、抑兼并、济困乏。不知韩司徒以为哪里不妥?”
韩琦心知王安石出心甚佳,却道:
“此法出心甚好,可推行新法的官员,多少因着政绩考核之故,强行使民众贷青苗钱,细民非但没能获得借贷之益,反而深陷付息之中,下户还不上贷连带着影响上户,岂不叫人人心惶惶?北方边境不比江南富庶,推行青苗实非明智之举!”
王安石自然是无法赞同,道:
“青苗法乃是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只去年一年,朝廷收息便是三百万贯。百姓借了朝廷之贷,必得努力耕作,才可有所偿还,何况朝廷只收息二分,比民间借贷收息要低上许多。真有人还不上贷,也是其不务正业之故,与新法有何关联?”
“难道朝廷收息不是从民间所得?王相公如此行法,岂非搜刮民脂民膏?”
韩琦随即又对赵顼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