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出层叠的枝丫,破庙陈旧的空气漂浮着刺鼻的尘埃,萦绕在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周身,迥异间竟平添了几分柔和的神圣沉肃之气,连佛身之下负手而立的一袭红影,俊朗飘逸,英挺潇洒,也在这一刻更蕴令人动心之色。
景凌正同白风商议,远远地,显然有意避开顾青山谈事,但她并未在意。
顾青山只上下将其打量,换过那身被火蒺藜炸毁的衣裳后,景凌再看不出身背负伤之姿,记忆里红衫小孩的模样与他渐渐重叠,依旧这般不真实。
她垂眸晃着手里的茶碗,白白的茶汤荡着涟漪,一圈一圈,像是一层一层解锁的回忆在蔓延。
“在想什么?”景凌的浅笑,倏尔打断顾青山的神思。
她抬眸,望着他灵动狡黠的笑眸,摇了摇头,搁下茶碗起身问:“可要下山?”
“我已命白风先行一步。”
顾青山闻言回眸看去,果然独见嵩义听命在外,“为何?”
疑惑声起,她回首之际,呼吸正擦过景凌胸口,他竟又悄无声息上前,她愕然睁圆眼,连景凌垂在胸前的几缕长发都被她的气息搅乱。
“我私心想……陪你回去。”
他故意俯身凑到顾青山耳边,热乎乎的气息伴着火辣辣的话语,她心头大惊,怔忪地顺着他的胸口望去,衣襟因着适才的再度打闹而凌乱的微松,慵懒之雅中无尽fēng_liú,簇着眉心朱砂红的一双桃花眼笑得微微轻阖,半是调谑半是和暖,正斜斜地擒住她窘迫的目光。
“要走就走,废话这么多!”
顾青山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脑后高束的长发扫过他的脸,留下淡雅的余香。
景凌得意地勾唇大笑,死缠烂打地追上去。
一红一青,恰似融入金光的两抹明媚。
街头垂灯,昭京内外城皆已入宵禁时分,四下空寂,唯有一辆马车碾过官道哒哒驶来。
嵩义挥鞭驭车,途中曾遇巡逻军阻拦,出示昭京府尹的令牌,这才惊得巡逻军派出一支小队毕恭毕敬地紧随相护。胭脂楼一事后二皇子离奇失踪,早已惊动朝野,此番得遇,景凌索性请巡逻军队正代为通传己身安然无恙,如此之后方才护送顾青山前行。
“你的归来,可叫今夜有人睡不安稳了。”顾青山讥讽地一声轻笑,落下车帘。
景凌凑到她跟前,长眸流转,溢出柔光,“可见我是离不得你了。”
“……”顾青山干巴巴地瞪着他,“与我何关?”
“离了你,我便会死,害我的人岂非如愿?我当寸步不离你,可好?”
景凌言语轻柔多情,震得顾青山双眸微闪,却只僵硬地别过头,不答不语。
景凌无奈地噙着笑意,“你可是厌烦我?”
顾青山只静静地垂眸,好似对马车中那盏烛灯的光影甚是有意,对景凌的话充耳不闻。
“你可是已有意中人?是燕空还是……陆承音?”
“你也知我有意之人甚多,不知你言及何人?”
顾青山忽地反问,抬起浓密的睫毛露出一双精致的美妙丽瞳。
景凌情不自禁被她目光深深吸引,笑意更盛,只尚未开口,他眸色骤然一沉,霎时警惕地扫了眼被风荡起的车帘。车身顿晃,一道道光影如波浪掠过,黑靴踏地铿锵有力,不多时已将马车团团围住,马车内的气息顷刻凝滞。
“殿下!”嵩义打起车帘,目光灼灼,“是绾阿郎领着人来了。”
言及此,绾泽道浑厚谄媚的笑声自车外传来,竟是巡逻队队正派人先知会了绾宅,绾泽道遂忙领着护院亲自来迎。
顾青山松了青蜺,依旧懒洋洋地满不在乎。
景凌同绾泽道客气寒暄片刻,马车复又轱辘前行。
绾泽道骑马相随,到了绾宅外,车内二人方才下车。
“殿下若不嫌弃,可在寒舍留宿一夜,明日进宫面圣也近些。”
顾青山看着卑躬屈膝的绾泽道,正要出言相拒,未料景凌竟一声应下。
她诧异地抬眸望着此刻笑得半真半假的景凌,他恍若不知,自在绾泽道地邀请之下迈过门槛,步入绾宅大院。顾青山扁了扁嘴,只得一路随行,像个不起眼的小厮跟在景凌身后,绾泽道也自始至终未曾关怀她的失踪。
顾青山对此无意,景凌却暗暗在心头计较,再看向绾泽道时,眸色又阴冷暗沉了许多。
众人一路到前厅,早有管家急急跑来耳语,绾泽道闻言笑道:“殿下,竹苑乃是宅中最清幽之所,想来殿下这番颠簸已是疲劳受惊,我已命人收拾妥当也备下了安神茶,殿下可……”
“承蒙阿郎好意,但何须如此麻烦?”景凌眉梢一挑,霎时勾住身后顾青山的肩头,笑得粲然,“我与五郎已是知己好友,当住五郎院中秉烛夜谈,何必另住一院?”
绾泽道怔了怔,目光这才落向顾青山,再想起他喜好男色之事,当下又觉莫非传闻属实?
顾青山显然看出绾泽道眼底的思量,胳膊肘撞了撞景凌,景凌反倒越箍越紧,甚是得意,微一扬眸看向呆若木鸡的绾泽道,笑得轻蔑讽刺,“阿郎可是认为我不配与五郎相交为友?才这般迟迟未答?”
“殿下,我绝非此意……”
“不过我是堂堂二皇子,又岂要你决定应允本殿下住何处?”
景凌倨傲地打断绾泽道,当即搂着顾青山扬长而去,吹着口哨恍若在自家般自在。
绾泽道目瞪口呆地凝望着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