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菊觉得自家姑娘最近很怪异。
以往要进学的早晨,凤栖宫必定是鸡飞狗跳的。宫女们轮番上前,或出谋或出力,誓要把姑娘弄醒。但没一个时辰的功夫,是叫不醒姑娘的。
有时候好不容易叫醒了,她又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让宫女们一度感到绝望。
这事有时候还会惊动到皇后娘娘。若惊动了皇后娘娘,是不会有她们好果子吃的。因为皇后娘娘心里门清:溪儿从不打骂折辱宫女,叫不起来肯定是宫女们没本事!
所以在以往需要叫醒姑娘的早晨,如菊都希望姑娘能在宫女叨扰时发发脾气,毕竟外人看了,还会觉得宫女们是迫于主子淫威不敢喊,叫不醒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不是那么多宫女却连主子都唤不醒,没本事!
然而实事是,不管宫女们怎么大闹天宫,姑娘却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如菊从未见过谁睡得比姑娘沉,那真是让人绝望的无与伦比的沉!
最近很奇怪,卯时自己轻轻唤了两声,姑娘便醒了,非常乖巧的让宫女们给她更衣梳妆。
第一天的时候,宫女们还被吓了一跳。如此连续了几天,如菊也稍稍习惯了。
虽疑惑姑娘的转变,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庆幸。
………………
昨夜睡得好,庾溪今日的精神很足。她最爱这样的晚秋的早晨,坐在窗下的妆台前,看风吹动庭院里那青葱的棕竹,让她莫名的感动。
宫女们为她梳着妆,就听见皇后身边的如莲求见。
如莲行了礼后道,“姑娘,皇后娘娘说,您今早不必去主殿请安了。自偏门出,直接去言德堂进学就成。”
庾皇后宫里有两个掌事嬷嬷,八个一等宫女,十二个二等宫女,如莲并不是最得用的。除了一开始就被庾皇后拨到庾溪身边伺候的如菊外,以往有什么事,庾皇后都是派如兰、如梅、如荷或者耿嬷嬷过来。
今日她们都不得闲?不然不会派如莲过来,且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往正殿去……
“可是皇上移驾到凤栖宫了?”庾溪轻问。
“是”。如莲回答,“刚李公公来说,陛下马上就到。”
如莲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公主去后,皇上便很少来凤栖宫了。凤栖宫上上下下都担心皇后娘娘日后可能不会再得皇上宠爱。没想到皇上刚从喜月宫出来,就来看娘娘……
与如莲的欢喜不同,庾溪心里更多的是疑惑。皇上在喜月宫足不出户的呆了那么久,一出来就到凤栖宫,必定是有什么事的。
其实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庾溪还是很喜欢这个姑父的。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四岁那年,岚儿姐姐带着自己到御花园里扑蝴蝶,初夏的天,两个小女孩儿在午后的阳光下顶着日头追着赶着,却始终求而不得。宫女们得了公主的令,并不敢上前帮忙。
宋帝刚好经过,得知缘由后下了歩撵。在一众宫人诧异的目光下,宋帝神色自然的帮自己和表姐追起那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蝴蝶来,神情专注得像在处理朝政。
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看着两个小家伙期待的小眼神,宋帝犯了难,只有一只,给谁也不是啊。
他起身,将那蝴蝶放到网里,毅然进入到了另一轮的抓蝴蝶游戏之中……
那个午后,宋帝观赏着两个小家伙欢喜的模样,听着那轻快的赞扬声,开怀大笑。
那笑声,愉悦了檐下的鸟,池里的鱼,甚至,愉悦了天上的云团。
那时小心揪着蝴蝶翅膀的庾溪,仰头看到那个至尊之人满头大汗却毫不在意的模样,觉得姑母何其幸运。
想到这,庾溪又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岚儿表姐。
她曾是那样的天之骄女,父母是帝后,兄长是太子,她是嫡长公主。既占嫡又占长,可谓是大宋开国以来尊贵之最。
很多次梦里,庾溪总是梦到,岚儿表姐牢牢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场景。她愤怒又坚定的对着三皇子宋元策道,“我不允许你欺负溪儿。”
那双跟自己一样,像极了姑母的眼睛里,装着庾溪无法理解的愤怒-----宋元策不过是拍掉了自己手里的木鹰而已,让雕刻师傅再做一个就好了呀。
不幸的是,庾溪不久后就体会到了比那更深的愤怒。那个看似静谧祥和的午后,宫人告诉她,岚儿表姐被苏艺莞推进枯井里丧了生。
那种愤怒,混在了血液里,几乎要把胸腔撑破。
苏艺莞明明可以在‘失手’推了表姐后立马叫宫人把表姐救出来医治,这样表姐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耽搁太久丧了命。
可苏艺莞却命下人堵住了表姐宫女的嘴,不管表姐在枯井里如何痛苦挣扎,苏艺莞决然离开了现场。
懿宁长公主听到女儿道出真相后,做的不是派人去枯井里救治嫡公主,而是命宫里的人手将苏艺莞闯的祸收拾干净,任凭姑母心头滴血般的找了一天一夜。
若不是上天怜悯,目击者在漫长的自我纠结后决定站出来指正,在那样炎热的夏天,表姐可能连尸身都无法保持洁净。
想起最后见到表姐时,她那痛苦的遗容,姑母那如灯一样灭掉的哀戚目光,庾溪对苏家,对宋帝的恨就抑制不住的翻涌。
但为了大宋,为了太子,他们不敢也不能有任何动作。大宋已经岌岌可危,内斗只会摧毁这即将倾塌的大厦。
只是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夜里,她恨这样的无能为力。
如莲看见庾溪眼中流露出的莫名恨意,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