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远帮魏金花打上水来,魏金花担上走了,高志远也自己打上水来,担上回家。路上也在想,白天干活都不和他说话,是人多嘴杂,怕说得不当传到当官的耳朵里,所以,都缄口不语。就打水这么个功夫,见到没人,金花嫂子就向他透露了心声,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晚上,吃完饭,他习惯性地还要收拾东西上夜校,忽然想到不上课了,不觉哑然失笑了。他想,这以后有时间了,得好好订个读书计划,好好读读书了。他想再给年旺去封信,让他选适合他读的理论书籍给他邮几本来,他能提出来的是让他把《资本论》的第二、三卷给他邮来,他想把《资本论》啃完。要读的文学书籍,他自己就可以到公社的书店去买,如果没有的话,能托黄莹给他进。
他正在写信,听到门响,一看是潘木匠大叔来了。他忙把他让进屋里,坐下,给他沏茶倒水。
潘木匠大叔笑呵呵地说:“你说,天天上夜校还习惯了,吃完饭拿上书和本子要上夜校呢,一想不上课了,这不,就来你这了。”
高志远也笑着说:“要不说什么事一形成习惯就不好改呢,我也是,吃完饭收拾东西要去上课呢,一寻思不上课了,才没去。”
潘木匠大叔看着高志远说道:“怎么样?这一打击不好受吧?”
高志远平静地说:“没什么,我能理解。”
“理解个屁,这就是打击报复!他儿子被开除了,这股子气正没处撒呢,一看,大家都推荐你,让你顶替他儿子,这还了得,就狠狠地打击你一下,他那口气也就出了。可实际联名上书这事,你连影信都不知道,就狠狠地挨了一棒子,是替我们大家背黑锅了。这个事也怨我,怨我考虑的不周到。我想得太天真了,像小孩似的,觉得公社能主持公道,坚持正义,能听从贫下中农的意见。可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一道号的,官官相护,古今一理。公社的官儿也不听贫下中农的意见,听下边当官的,你怎么就不下来调查调查听听群众的意见呢?结果我是好心,办了坏事!大叔今天来,就想给你说,要想开些,大叔没帮了你,还害了你。……”
高志远插嘴说:“大叔可不要这么说,我知道大叔是好心,我感谢大家这样看重我。”
潘木匠继续说道:“大叔给你说,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端正良心,多做善事,保证错不了。要是昧着良心,竟干缺德的事,早晚会受报应的。不是我说句不当说的话,张缺德那儿子让学校开除了,那就是报应。不信,我把话撂在这,他久以后,要是有好下场,我就不姓我这姓!”
高志远道:“大叔,你为人公正正直,大家都赞称你。这事不能怪你,这是国家政策,谁也违抗不了。……”
潘木匠不等他说下去,就截住他的话说:“什么国家政策?你教夜校可说用尽了心思,没明没夜地教,全村人都扫除文盲了,这是多好个事啊!这不就是让大家都识字吗?可他说你这是别有用心,是想复辟变天,这不是纯拿大帽子压人吗?不说了,一说这些就来气,大叔只是告诉你,有些过耳传舌的话,你不用听,你该怎样做还怎样做。你是从小大叔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人品大叔最清楚了,让你干坏事你也干不来。你以后不要因为这事,就消沉了。那不对,该做得还得做,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有眼,一定会好有好报的。你大叔这辈子不信别的,就信人一辈子心好多做善事,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你听大叔的,没错!”
高志远听着潘大叔的肺腑之言,心里由衷的感激:他为了我偷偷的联名上书,冒着挨治的风险;为这事挨了批评,还无怨无悔又跑来安慰我,这是一颗怎样金子般的心啊?他发自内心地说道:“大叔,你放心,我听你的。”
潘木匠由衷地笑了,说:“这大叔就放心了。那我就走了。”说着,站起身来。高志远想留他再坐一会儿,可他还是执意走了。
高志远送走潘木匠大叔,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和欣慰:他的夜校老师干得好好的,虽毫无理由地就给下了,可得到了韩文义、魏金花、潘大叔……怕是没有机会,要有机会还会有更多人的安慰和同情,他也就知足了!有什么能比得到人心更重要呢?他不过就是教乡亲们识识字,太轻而易举的小事了,却得到乡亲们如此感恩回报:为他联名上书,怕他着急,用掏心窝子的话来安慰他……他还能说什么?他忽觉得对乡亲们有愧,为乡亲们做得还不够,如有机会,他还会万死不辞地为乡亲们做事。他心安了,气顺了,几天来从来没有过地睡了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