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惊诧道,“你怎知我琴中藏着纯钧?”
“这天底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萧琅白他一眼,得意洋洋。
容宣取了九霄环佩给她,萧琅自琴腹中抽出纯钧,耳边立刻响起一声锋锐而悠长的铮鸣。
纯钧剑身银亮,入手稍重,萧琅随手舞了几招,道“帝王之器亦不过尔尔”,但对九霄环佩十分感兴趣,她摸着琴弦非要给容宣奏一曲。
她竟会弹琴!
容宣心中十分惊喜,似乎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两人琴瑟和鸣的和谐场景。
萧琅扣弦起手令人非常惊艳,竟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远古大荒走来,正声雅音,空渺幽远,犹如云霄之上鹤舞空岚,又如隆冬大雪天地苍茫,低音处仿若林间风过,高昂处仿若鹤唳九天……
容宣脸上一凉,他缓缓睁眼,抬首望见漫天雪花纷扬,飞雪落满肩,身旁的萧琅已然白了头发。
新年的第一个时辰,容宣亲眼看着萧琅的模样从一个幼稚的小姑娘变成了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螓首蛾眉,楚楚动人。
“疆景子……”容宣盯着萧琅细腻胜雪的侧脸,欲言又止。
琴声骤停,萧琅转过脸来看着他,脸上难掩欣喜与兴奋,身体的变化她能感觉得到,奇妙之处难以言喻。
她忽然扑进容宣的怀里抱着他蹭来蹭去,无比开心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再也不会变回孩子了!”
容宣亦是开心,笑得眉眼弯弯,连头发丝都要高兴地翘起来。
《九州异闻志》有云,“北海有方士,十五一劫,渡之岁渐长,不复还童。”
异闻志中所录“北海方士”即蓬莱阴阳家,山中术士长至十五周岁时便会脱胎换骨,褪去孩童皮骨,功力大增,长大成人。
容宣打量着萧琅终于长开的明艳面容,眉梢眼角尽是春风化雨,温情蜜意,这风雪都化作鸦鬓簪花,自耳畔飘落,于衣上生香。
他拨开萧琅挽发头冠的璎珞与吹乱的青丝,她清澈透亮的星眸像幽邃的漩涡,眼中星海无垠,未见人影。
为何你的眼中无我?
容宣抬着萧琅的下颌仔细端详着,她的眼中只有星子而没有他的影子。
这是为何?
“你……”
他忍不住蹙起眉心,想要问些什么却见萧琅慢慢露出一个痴迷又有些猥琐的笑容,“公子宣,你真好看~”
容宣一愣,张口无言。
公子宣,一个多么遥远的称呼,遥远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尊贵荣华过,忘记了自己的秦姓容氏和正大光明的过往。
“打小我就觉得你好看,长大了更好看……”萧琅托着下巴笑得一脸欢喜。
容宣摩挲着她的脸颊,冰凉细滑,像落在手心的雪花,明媚的笑脸令他心底一下泛起波澜,他幽幽笑道,“那你喜欢吗?”
“喜欢呀!”
说着,萧琅慢慢凑近,眼看着娇艳如花的菱唇越靠越近,容宣不知自己为何会紧张地闭上眼睛,待回过神来已是晚了,萧琅在他脸颊上响亮而干脆地“啾”了一口。
容宣失落又错愕地盯着咂嘴的萧琅,对方意犹未尽地评论了一句“你比我师兄师侄们还软和”。
她竟然对疆德先生、对其他外男亦是这般轻薄!
“你、你……”容宣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他像是被人侵犯过一般蹭蹭后退,颤抖着手指指着萧琅有些愤愤地喊道,“你女孩家家的简直、简直无耻!竟敢轻薄男子,实在太过无礼!”
萧琅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方才你眼睛里还有笑意来着,你明明很高兴!况且是你先动手动脚摸我脸的,你才是最无耻的那个!”
“我……你……”容宣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抛下一句“我不与你争论”便飞身躲进了竹林深处。
萧琅看着又被他落下的九霄环佩暗自太息,容宣若当真问起她为何“目中无人”,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谎话总是低劣,真话又令人不满。
萧琅在屋顶上坐到天亮,东方初升的太阳就像一团火焰点燃了整个伊邑城,城中爆竹声声,人语鼎沸,百姓的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意,祝福的话不绝于耳……但这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忽然想起那年元日同样欢欣雀跃的临淄城,亦是如现在这般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母亲在宫中接受命妇拜见,长兄刚刚从未来的岳家回来,萱姊与萧绿在厨房做好吃的点心,她拿着雪球打坏了一个人的窗,摔了一跤不说还被那人骂了一通。
后来,在无比热闹的“捧月阁”她遇见了俗世里第一个好朋友姜骊,还有一个冒充阴阳家门徒的江湖浪子,看了一场并不脱俗的“飞鹤舞”……
如今又是冬雪元日,那年那天的人都已消失在这莽莽时间洪流中,或化作了乱世贡品,或改名换姓重新来过。
萧琅躺在屋顶上渐渐睡了过去,东原王与姜妲前来拜访时便以为她又不在家,只好怏怏离去。
“逃跑”的容宣自知不该生气却还是忍不住生气,他本以为自己在萧琅心里应当是与别人不同的,可萧琅怎能如此对待疆德先生与蓬莱山上其他门徒,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又与别人举止甚密,难道她也喜欢疆德先生、喜欢别人不成?
可转念一想,疆德子于萧琅而言亦父亦兄,关系亲密并无不妥,容宣自信萧琅那些个师侄之辈争不过自己,他唯一担忧且计较的便只有此人,他再三自我安慰却仍是难以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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