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戌时三刻,玉京的不夜繁华才方起序幕。灯火接天间,平康坊的笙歌曼舞丝竹声声越过与崇仁坊一墙之隔的夜市缈缈回荡在夜色里。一街之外,风月争相,穆钰缓步下车仰头看了看门楣之上的匾额,在寒夜里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兰府的管家听得穆钰突然造访,忙领着家仆出门相迎:“侯爷突访,有失远迎,还请先至偏厅稍坐饮些热茶,等小的前去回禀老爷。”
“不妨事,也是本侯未递拜帖便忽然造访,委实打扰太师了。”穆钰微微一笑,一面随着管家往府内走去一面抬手示意身后小厮将备好的礼盒捧上前来:“本侯素闻太师雅好书法,然本侯粗人一个,不解风雅之事。这几日新得了一锭墨,听人说是以松烟为基,又辅了熊胆、麝香、冰片、珍珠之类的名药制成。”
“此墨不仅颜色浓匀,还能题于纸上迹留千年如新且墨香馥郁。且更妙的是,将之烧了浸酒饮下便是医治热毒脓疮的良药。某想来太师擅书,这枚墨锭太师应是喜爱,便算作今日冒昧前来的赔礼了。”
兰府管家闻言不禁讶然一瞬,他的家族世为兰氏家仆,父亲亦是上一代兰氏管家。兰氏百年世家煊赫名门,旁人眼中的奇珍异宝在他眼里不过是兰府库房里的一件摆设罢了。
而能让他露出惊愕之情乃是穆钰所赠药墨,这药墨名为‘冻玺’,乃是西魏太医院每十年才可炮制几件的秘制贡品。且功效远不止穆钰说的那么简单,不说驱解热毒,便是人行垂危亦可强吊一口气。若说价格,可真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也不知穆钰从何处寻来此物。
但穆钰从何得来这‘冻玺’的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未递拜帖便携如此重礼登门拜访,定是有求于人。思至此处,兰府管家心念一转便想到近日惊震朝堂的军粮贪污一案,他虽非朝堂中人,但在这兰府侍奉多年,自是能从兰卿睿口中得到一二分关窍消息。而这案子直接牵扯上的官员便是穆钰的门生石简,想来穆钰也是想保石简才上门赠礼疏通关节罢。
要知此案事关重大且户部侍郎又是个肥差,想来穆钰也不愿折了石简这颗棋子。既然兰卿睿亲自负责查案,比起找旁人,穆钰定是会来找兰卿睿暗中作保。兰府管家看着那礼盒却是没有接过,只是笑得一团和气的赞道:“穆侯爷所赠之礼当真不同凡响,只是这等厚礼,小的又怎敢私收入库呢?老爷擅书,自当是要等老爷亲自过目,才不枉侯爷这份心意啊。”
穆钰知道这兰府管家是在同自己打太极,不过他一个管事下人自是做不了主子的主,若接了自己的礼反倒是僭越。听着兰府管家这样说了,穆钰亦笑着暗示自己的贴身小厮递给兰府管事包好的银子。兰府管事笑眯眯的接过,领着穆钰穿过廊庭便往偏厅行去。
在与兰卿睿结盟之前,穆钰近乎从未夜里来过兰府拜访。照理来说,兰卿睿贵为丞相又承灵帝遗命为顾命大臣上太师之尊,这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加之兰氏百年世家积淀,这相府应是堂皇富丽。然不曾想的是,比之容威与风雅并存的镇国公府和匠意清雅的锦衣侯府来说,这夜色之下的兰府竟别是一派清幽景致。
比起一街之外的风月争相的繁闹,兰府之内竟是幽静的只余簌簌风声。穆钰环顾四周,只觉迎面雪风清寒料峭袭人,而廊庭之外,草木叶覆霜痕,白墙青瓦间,兰府内外道路皆以青石为基铺划而成。更有别与旁府的是,兰府内的道路每三步远便设有一齐小腿高的佛手雕灯盏错落于半人高的灯台间隔中。远观望去,只觉佛手如盏轻拢星火,如盛月华满盏。
为防走水,每个佛手灯盏外皆罩了一个小巧的牙色绸笼用来防风。透过绸笼的暖光朦朦,柔和映着凌霜微垂的兰草和尚未凋零垂枝雍婉的晚菊。此等意境,倒真有几分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雅致。
就在穆钰心下感慨之际,不知觉间已随兰府管家行至兰府临时会客的偏厅。管家一面示意随行小厮接过穆钰身上御寒的貂绒大氅一面挑开沉厚的锦缎门帘。穆钰只见一股暖风携着清冷白檀香气沸沸扬扬扑面袭来,他跨过门槛,却见兰卿睿已坐在主位端着盏刚点好的热茶饮着。兰府管事见状,告了声礼后便领着随行小厮们下去。
穆钰瞥了眼兰府管家的背影,抬手将自己小厮手上捧着的礼盒接过后示意他随着兰府管家一块下去候着。门帘又落,一时间偏厅之内只闻炭火高烧的噼啪声。穆钰一面将礼盒放在兰卿睿手侧的黄檀桌上一面笑道:“某今日不请自来,委实扰了太师雅兴,还请太师见谅啊。”
玉京贵族皆知兰卿睿素来习惯于晚膳半个时辰后习练一个时辰书法后就寝,穆钰此时造访,定是扰了正在习书的兰卿睿。
“侯爷言重了,只是侯爷这个时辰冒寒携重礼前来,本相却只有一盏薄茶相待,倒是本相招待不周了。”兰卿睿瞥了眼手侧的礼盒,方才穆钰来时兰府管事便遣了小厮同自己说穆钰携冻玺墨前来拜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携重礼来见,想必穆钰定是为军粮贪污一事前来。然此事已闹得天下尽知,朝堂之上百姓之中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案情进展,若穆钰此来让自己保下石简,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石简这个户部侍郎助力虽大,但在这朝堂之上亦不过是个可随时放弃的小卒子罢了。石简死了没事,只要下一个户部侍郎依旧是穆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