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棠闻言,终是抬手轻握住楚麟城抵在自己肩头的手腕无声一笑。清寒料峭的春风徐徐拂掠起他们的袍脚,少年帝王昂首正视他的挚友,凛然眉宇锋锐如出鞘名刀,碧瞳欲燃似隐怒吼雄狮。他定然掷言,声若铁铸:“青山松柏,死生不负!”
楚麟城却是无言,只是将手覆上萧锦棠的手背时朗笑出声。萧锦棠回握住楚麟城的手,亦随他一般畅然长笑。这一刻少年们心如烈火,笑声久久回荡在清寂肃穆的深宫禁庭中,横越过森森宫墙,惊飞鸦雀无数。他们对视一瞬,皆从对方眼底看见飞鹰的影子,如似一道横落天光刺破沉昏无垠的天幕,又似春阳始动荒野无边之上。
而宫墙之外,穆钰却是看着扑啦啦飞起的鸟雀似是嘲弄般勾起嘴角。他今日乘车而来,下朝之后本应按部归家才是。然堂堂冠军侯却令侍从将车停在宫城边儿上,竟是不顾身份的站在御街之上吹着冷风。
宫城之外戍守的侍卫见状,皆不由心道这能让穆侯爷这般纡尊等候的究竟是何许人也。然穆钰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犹自拢着袍袖在马车边儿踱着步。好在他要等的人并未让他等待过久,不过一会儿他便见着柳言萧骑马转上了御街。
“柳大人何故行色匆匆?这军粮贪污一事好容易结了案,想来柳大人也总算能得几分闲,不若赏光来穆某陋邸小酌几杯?”穆钰见得柳言萧迎面而来,忙快步行至街中笑着拦下柳言萧。然柳言萧此时却是有些魂不守舍,他正因杨明正父子与萧锦棠的联合感到不安,他忧心于自己再也看不清的朝堂形式,故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挡在马前的穆钰,以至于差点撞着了他。
但柳言萧此时再如何心事重重,也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再加之差点撞上穆钰,他立刻勒马翻身而下,对着穆钰揖了一礼以作告罪。
“方才下官心有所思,委实让侯爷受惊了,只是听风小筑从今日便划入大理寺之内,下官还要赶着去交接工作,委实难赴侯爷美意。”柳言萧说罢,旋身便牵马欲走,然不想他迈一步与穆钰擦肩时,却又听得穆钰幽幽开口:“某今日不过是来贺柳大人高升有望罢了,如今大人已如当年愿景一般登堂入朝出人头地,且又入大理寺颇得陛下信赖,倒是某时况不济,再过不久便要重回离玉京城千里之遥的北境凉朔吃沙喝风……这朝中之事,也只能请托柳大人,帮着留心些许。”
“侯爷只怕是说笑了,下官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大理寺监丞,平日里做的不过是看审犯人之事,又哪里能帮得上侯爷呢?”柳言萧脚步一顿,不过犹疑片刻便果断回绝掉穆钰的请托。他其实是不太想与穆钰独处的——
他总觉着,穆钰的心底永远燃烧着旺盛的野火,十余年前初见时是这样,那时他是一个普通的军官,蒸腾的yù_wàng推着他不择手段的往上爬。而如今他几乎算是位极人臣,可那份不减反增的野心与yù_wàng好似要将自己与旁人也一块燃烧殆尽。
“柳大人何必自谦?今日早朝之上的这出好戏真令穆某叹为观止。要知杨尚书不参党争多年,而柳大人却能将陛下与杨尚书之间的关节不声不响的打通,以此突然之间拉下太师一党尽折兰氏羽翼……如此好手段,也难怪陛下如此倚重柳大人。”穆钰说着半退两步,看向柳言萧的眼神竟是带上几分讨好:“如此这般,穆某不找柳大人帮着些又能去找谁呢?总不可能去求着镇国公吧?”
柳言萧听得穆钰之言却是面色一僵,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猛然戳进了脊梁一般。他忽的转过头,竟是连客套话也懒得再说:“侯爷之事下官委实无权置喙。时今已快晌午,下官还有要事在身,还请请侯爷恕下官冒失,待闲暇之时,再登门拜访侯爷。”
“咳,柳大人这……”穆钰见得柳言萧如此不给情面,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可柳言萧根本不等穆钰把话说完,便径直牵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穆钰见状只得耸了耸肩,好不遗憾的往自己车驾旁走去。然他此番虽然被拒,却也不见恼怒之色。他看着柳言萧策马离去的背影,心头却也有了几分揣测思量——
自己不过试探些许,柳言萧便神色大变,想来这杨明正与萧锦棠联手削弱兰氏之事怕是与柳言萧毫无关联。然听风小筑本就直属于皇帝,柳言萧更能算是皇帝身边的人,如此大的布局,他竟是连半分风声也不晓得。可见他这个听风执令使早已无法揣测圣心。且萧锦棠如此独断专行,此举虽令臣下敬畏,却也难免与臣下生出隔阂之心。现在的柳言萧如此慌张委实情有可原,他现下不仅怕失了皇帝的信任,更怕皇帝生了鸟尽弓藏的心思。
思至此处,穆钰的脚步却是更加轻快起来。他深刻的明白,没了听风执令使这个身份的柳言萧,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臣子。他如今虽被萧锦棠安插去了大理寺,却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加入了这场权力的争斗。他不再是那个游走与朝臣与皇帝之间的第三人,他将直面的是各种难以抵抗的阴谋阳谋……而他这般出身的人,又有多少朝臣会去拉拢他呢?其实留给柳言萧的选择,委实并不多。
马车不紧不慢的向冠军侯府辘辘而去,街头商贩熙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天际铅云沉沉,穆钰半倚在车厢内陡生出几分困倦之意。他闭上眼正欲打会儿盹,却意外的嗅到车窗外飘来的油饼香气。这油饼不过是将肉与面团混合揉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