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远始终沉默伫立着,似乎周遭一切都没能让他的注意有丝毫转移。
他还是保持着习惯的距离,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舜已无法凭着以往的经验去猜测,只能感到那专注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带着某种期许,又像是在等待某个命令。
两人之间有太多默契。舜早已习惯这样一个缄默的人,在他需要的任何时刻出现在身后,完成任何他想要交付的指示。
这个人从来是他最强有力的后盾,如指臂使,无往不利。他从不觉这样有何不妥,甚至因为几乎不需交流而盲目自信。他一直自诩能读懂那张木然的脸庞,可讽刺的是,他原来根本对这个人的过去都一无所知……
他终于意识到两人间的情谊竟完全不像他原本想得那样坚固,或许,或许应该在这里将一切都说个清楚了……
舜如此想着又叹了口气,心中茫然,也不知该从何谈起,只能自言自语般感慨道:“尽远,尽远……应该是你的化名吧?呵,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你的真名叫什么……”
“……雷格因,雷格因·斯诺克。”
尽远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随后却又一楞。他发觉舜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低落,这在之前从未有过。这个年轻骄傲的皇子总是自信张扬,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为难。而此时,尽远看着眼前的舜,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却遮掩不住那股深深倦意。
尽远是最不愿意看到舜如此消沉的,而造成了这消沉的元凶恰恰又是他本身。“雷格因·斯诺克”,此刻他只希望这名字从未存在过。甚至在他看来,这旧名应该早被遗忘了,却没想到真有人问起时,他竟回答得如此顺溜……
“雷格因……”舜将这陌生名字翻来覆去地嚼,似要牢牢记住。
尽远听着那一声声似呼唤般的低语,竟像被拔取了能量机关的傀儡,浑身僵硬。他只觉眼前一花,幼年时的种种便似泡沫般浮了出来,涌现在这片金色阳光里。
他因这名字又勾起无数心绪,更有种长久积存的冲动,想要在此刻,将一切都向眼前的至交好友和盘托出。然而他颤了几下嘴唇,咬了咬牙,最先说出的却只是句自嘲般的呢喃:“我以为,再也用不上这名字了……”
舜感觉到尽远这句话中的苦涩,便知这旧时名字中不知承载了多少艰辛,还未作声,对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名字,据说还是我的祖父给起的,但我从没见过他。祖父是个地质学家,在暗堡薄有名声,靠着勘探矿石的收益在贵族区边缘购了间老宅,后来也就传给了我父亲。我出生那年,他跟着地质队跑去雪峰地下勘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父亲是钻研历史的学者。大概因为遗传了家族冒险天赋,他不喜欢像其他学者那样整天跟书本打交道,反而热衷户外考古,每次回家总弄得灰头土脸……卢西恩·斯诺克,你应该没听过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母亲那样严谨的人,又是暗堡的领主本家,竟会看上这么个不修边幅的穷学者。”
他想起父亲回家时总要在门前抖落一地泥灰,感慨地摇了摇头:“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太登对,不过他们的感情,真的非常好,不管去哪儿都是结伴同行,从来不理旁人的风言风语。
“他们一年到头总是很忙,要么就跟着队伍出门勘探,要么就跑去某个传闻中的地下遗迹,有时整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我只好一个人去下层的矿洞打发时间,里面到处都是翠绿色的细小结晶,在黑暗处发出光,像萤火虫一样,漂亮极了……”
尘封的童年回忆让他越陷越深,翠绿眼瞳逐渐发散,脸上竟露出了一种舜从未见过的浅浅哀伤。
“最好笑的是,他们每次回家总是大包小包装了一车,美其名曰给我的礼物,呵,真是欺负小孩子不懂事……那些乱七八糟的古代文物在家里越堆越多,要不是路易斯爷爷时常整理,大概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说到这里嘴角不由浮起点笑意,却又瞬间隐没了:“我一直以为将来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学者,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留在京城吗?尽远并未再说下去,舜却被他藏着悲伤的叹息声引动,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那在阳光中显出萧瑟神情的男子,轻声追问:“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
皇子的突然问话让尽远渐渐发散的思绪又合拢到了一处,稍稍沉吟,才接着答道:“我其实是逃难来的,至于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十四年前那场令他惶恐至极的变乱重新挤进脑海,他几乎沉浸其中,声音冷得像挂着冰坨子:“我只记得那天,3822年11月14日,下着大雪,整个暗堡都是一片惨白。
“当时,我刚吃过晚饭,正打算去庭院堆个雪人,却突然看到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墙铁门正中间。她衣服上积了厚厚的雪,不知站了多久,脸色都冻得跟雪一模一样……
“那天,她本不该在城里。她和父亲月初随科考队远行,说好了要到月底才回来。不过当时,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会想到有哪里不对劲,母亲能提前回家,我已经很开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