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她用力抱起我,紧跟着就是一阵急促跑动,晃得我头昏。她一直不松手,斗篷里又闷又热,憋得我喘不上气,迷迷糊糊就昏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到了空港。
“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尽远说到此处忽然一顿,转头看向舜,眼神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哀伤。
舜非常清楚他口中的“他们”究竟是谁——尽远的那对养父母,来自北联邦的商人,斯诺克夫妇。他们的身份本无疑点可言,但在尽远真实的身份暴露之后,显然就并不那么简单了。
“他们是我父亲族中的远亲,远到从来不登门拜访的那种……”尽远分明看着皇子漆黑的眼瞳,视线却又像穿过他,捕捉到时光中另一个消失的身影,“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选择他们……来做我名义上的养父母。当时的我,根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一无所知,昏昏沉沉地,就连着行李箱一起被塞了过去。
“他们似乎早就定好了契约,没什么意外反应。只是出发前,母亲又抱紧我说了很久……我把脸埋在她的兜帽里,她贴着我的耳朵说话,说得又快,声音又轻,不让别人听见。
“现在想来,她究竟说了什么,其实大部分我早就忘了。只记得最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说了好几遍:你一定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再因,你是尽远,尽远·斯诺克……”
低沉的叙述声戛然而止,那双碧绿眸子忽然一暗,调转方向隐到了浓烈的金色阳光下。
气氛在静默中渐渐趋向凝固,直到舜一句转移话题的追问响起:“你父亲他……”
“他应该是在那年去世的……”尽远飞快打断了问话,“自从我来了京城,就再没他的消息。后来是母亲告诉我,他早已不在了。”
皇子听罢顿在那久久没出声。尽远的声调十分平稳,毫无波澜,但他还是听出了暗藏其中的,那股深刻于血脉的哀伤。
他几乎可以勾勒出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在一场不知底细的大难中失去了父亲,又被母亲强行送往异国,该是怎样一种孤独和无助。这或许,就是他以冷面示人的原因吧……
舜怔怔看着湖面,被无数道闪亮的波纹耀花了眼,刹那恍惚,竟仿佛回到了那年和尽远初次相逢时的一幕。
他为什么会兴起念头去见这个陌生的异国来客呢?缘由早就忘却,但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却如篆刻般,始终牢牢印在脑海:分明是在阳光笼罩下,却冷得像块冰,还带着锋利的刺!
那个缩在学院教室角落里的小少年,根本对他皇子的身份没有丝毫敬畏,只是冷冷地,带着敌意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贸然闯入的笨手窃贼,就算听到他的自我介绍也不加理睬。
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同龄者,一时好奇,就更兴起了想要去接近的念头,只是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对了,是因为圣塔考察期过后,终于准许这个刚觉醒神力的孩子入塔,选定一名老师跟随着修行。但他却并不想和“新认识的朋友”分开,才夸下海口,要让“最厉害的”叶迟师父收他为徒……
得益于母亲的暗中帮助,这件事进展得异常顺利。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虽然拜入了叶迟师父的门下,这个小少年依旧没显出半分喜色,反而愈发冷漠寡言。
原本满心期待着夸赞,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就算是成年人也藏不住火气,又何况稚龄孩童。
于是他真的生气了,不想再去理睬那家伙,除非对方先来道歉……就算如此,也未必会原谅。反正,想要和堂堂皇子结交的人遍天下都是,可不在乎区区一个尽远。
两人的关系就此急转直下。
再后来,就得到了尽远的养父母双双遇难的消息。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去慰问,自己的母亲竟也无故离去,再没回来过……
那个时候,两人都深陷在同样不可弥补的悲伤中。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个冷面相向的小少年得知了皇后的“死讯”,却反而向他率先伸出了援手。
他至今不愿回忆那段让他在悲伤中绝望的时光,却从未忘记过,这个异国来的朋友,在那时,曾带给他多少弥足珍贵的慰藉……
金色的阳光充斥了整个空间,温度越发和暖,清新的空气甚至都变得有些闷热。但舜的心中却并未感受到那样火热的温暖,反而越发透出寒意。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得以真正了解这位最“亲密”同伴的过往。如此坦诚相谈,两颗心本该靠得更近,但舜此刻感觉到的,只有更深切、更无助的迷茫。
是呀,就算知道了一切又如何?往日的欺瞒所造成的裂痕反而在这真诚中显得越发清晰,越发可憎。事实都明明白白放在了眼前:这样一个他从未怀疑过,甚至愿以性命相救的人,却是个根本信不过自己的撒谎者。此人带着假面,在他身边十数年,如今的他已然分辨不清这人真正的模样,今后的路,究竟何去何从?
皇子心中愁肠百结,面上却板得死紧。尽远从回忆中醒觉,立刻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以为还在沉思,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