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梵特老爹是为救他而遇险的……那小子硬是不肯说出来,只怕还是因为心中存着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愧疚吧……维鲁特不知该说什么好,半蹲在他身边,将那前伸的手一点一点压了回来。
“梵特老爹……不是我害死的。”蓝发少年固执地坚持着,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叹了口气,轻拍着同伴的背,低声附和:“不是你害死的。”
“姐姐不是我害死的。”
“不是你害死的。”
“还有爸爸,还有妈妈……都不是我害死的!”
“他们都不是。”
一声声肯定的回答似乎带着热度,让赛科尔僵硬的身躯都放松了下来。他软软往后一倒,躺在沙地上,茫然看着头顶暗沉的天,似乎再没有说话的力气。
维鲁特也跟着仰起了头。天上的云在飞速移动,就像被一只无边的巨手推过了,渐渐散开,显出一块块不规则的空缺。月光从那些空缺中漏下,洒在幽蓝的海面上,也洒在他的脸上,冰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由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月夜,也是在这同样冷清的月光下,他第一次见到了赛科尔。
那天,他正式加入新教派,作为首领亲传的弟子被介绍给众人。在那个红树林包围着的白屋外,人群挤得像蚂蚁,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却寂静无声。金发白袍的高大身影牵着他小小的手,踏着月色前行,每踩下一步,都能在林间听到回响。
他看着前面那些表情怪异的陌生面孔,那些或灼热或冷淡的目光,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盘刚出炉的菜,在这没有酒席的宴会孤独地登场,等待着所有人的评判。
阿谀声如潮而来,没人会对首领的弟子表现出任何不满。善于逢迎者将他夸得天上也无,仿佛对他再了解不过;也有人保持着谨慎的平淡,并不随众附和,只是在他眼神扫过时才微微点头致意。
他谨守礼仪,安静地走着,一言不发,直到头顶传来几声嘲笑般的轻哼。然后,他看到了赛科尔。
蓝发的小少年披着漆黑的袍子,独自站在高高树顶上,站在那片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红叶中,冷漠地俯视着他。他刚抬起头,那人却又在被他目光触及之后,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消失在了原地。
“不是个可以亲近的家伙”他对自己这样说着。但不知为什么,老师偏偏选了那个“影子一样的怪人”作为他的搭档,甚至随他一同上学。
对方虽然和他一样年幼,却是个强大的力量者,又很不合群,看起来高深莫测。他起初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持礼相待,直到他第一次邀请对方回家做客,那小子终于憋不住,露出本性为止……
说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
云层散得很快,一晃神的功夫,明晃晃的月亮已完完整整出现在视野内。维鲁特沉在这辽阔的银色月光里,心神驰荡,不能自已。
耳边忽然响起了歪歪扭扭的歌声:“月儿弯,月儿弯……月儿弯弯,像宝儿船……”
他循声低下了头。蓝发少年眯着眼,似睡非睡地望着头顶虚悬的月,嘴里念念叨叨,唱着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歌谣。
“宝船儿……摇摇,宝船儿慢,带哪个娃娃……云里儿……”赛科尔唱到这里忽然像是屁股被火点着了似的,弹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维鲁特,“这是……什么歌?”
唱歌者反倒向旁人问起歌名,多少有些怪异。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但瞧着那双蓝眼睛里似乎显出了些活力,不自觉地就想让这话题继续下去,“听起来……不像是塔帕兹的风格,你从哪儿学来的?”
影刺客愣了一愣,摇晃着脑袋:“我忘了。”他呆呆地抬起头,迎着皎洁的月,来来回回哼着仅存在记忆中的那两句残缺的歌。
歌声忽高忽低,就像潮水一样起落,却总带着一股无法冲刷去的哀伤。
维鲁特见他唱得入迷,不想打扰,默默躺回了沙地,合着眼听着走调的歌声,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赛科尔第一次来到他家时的样子。
说是家宴,但因为客人有些特殊,又是初次到访,母亲特意吩咐下去:一切都要按照最高规格来接待。
于是,当他带着那一脸不耐烦的小子回家时,看到的是装点一新、门上挂着蓝宝石家族徽记和金色人鱼旗的石头古堡,差点让他以为家里不凑巧地有位教派中的大人物来访。
蓝发小少年对于如此隆重的礼遇表现得不屑一顾——当然,他现在是很明白的,那小子根本就是不懂,而不是故意要摆出架子。然而当时,他看着那张依旧板着的黑脸,心里颇有些压力,直到……母亲带着欢笑声来门前迎接。
他发誓:当母亲抱住他、温柔地抚过他头发的时候,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蓝发少年眼睛里闪过的、满是羡慕的光……
歌声不知何时停了,海风带着潮音翻滚过耳边,像要把人整个吞下。在这永恒单调的节奏中,他听到了一声轻问:“呐,维鲁特,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他睁开了眼,转过头看去。赛科尔还在呆呆望着天,执着地守着那片银色的月。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否决,但看到那傻小子又垂下了头,立刻改口,“不过……我的确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流星,划过天空……只有认识他的人才能看见。”
“流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