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先帝和自己终究幽明异途,人天永隔,想起以前有父母疼爱的温馨日子,又想到此刻母亲也要离自己而去,才真的是悲从中来,把御榻枕旁哭湿了一大片。
跪在一旁的魏绵奕把这一切瞧在眼里,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涌出,开始只是流泪,而后啜泣,最后几乎是嚎啕,一边哭一便用手背抹掉眼泪,样子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魏绵奕为太后哭,为弘昼哭,也为自己哭。这边是和亲王,那边是令贵妃,皇上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顿着足,着急地说:“弘昼别哭了,行不行?快把印接了过去,给额娘磕头!”
“是!”弘昼抹抹眼泪,双手从太后手里接过了那一枚一寸见方,阴文大篆“慎德堂”三字的汉玉印,趴在地上给太后磕了个响头。
“起来,弘昼!”太后又说,“我还有话。”“是!”弘昼跪直了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太后。
太后:“我只有一句话,兄友弟恭,要尊敬爱戴你四哥!”弘昼:“儿子谨记在心里,一定遵从额娘的话。”
太后点点头:“好!你先下去吧!哀家还有话跟弘历说。”弘昼无法逗留,只好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来。
跪在榻前的御医,看见弘历进来,都纷纷起身,刚好把卧榻的正面让给了弘历。
弘历艰难地跪下来,难过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叫一声:“额娘……”声音苍老而颤抖。
太后仰面倚在垫高的软枕上,灰白稀疏的头发松松地挽着,散落在脸颊和颈边,头顶上隐约可见肉粉色的头皮;
脸颊瘪下,鼻翼嘴角布满了蛛网般的皱纹,包裹在皱纹的褶皱里的双眼中现出浑浊的灰黄色,在布满锦绣的幔帐和冬被的映衬下,更显憔悴。
这张苍老不堪的面容让弘历的眼泪顿时溢出了眼眶。眼泪流淌在他同样苍老的皱纹的沟壑里,两双同样苍老枯瘦如同松枝的手攥在了一起。
这不仅仅是对母亲的依恋,更不仅仅是故作孝子姿态,弘历的心中还有一种不能对人言的深情厚意,那不是男女之爱,又非母子之情,而是难以言喻的柔软绵长的爱慕,
继位的这些年来,不,应该是追溯到更早的年前,就一直神秘地缭绕在他的心间,绳索般束缚着他,而又美酒般使他沉醉依赖。
是的,因为她的支持,他顺利地登上帝位;也因为她的厌恶,他弃绝了自己最爱的妻子;
他每天像对待生身母亲那样,满怀敬意地向她下跪请安;可他心中也永远知道,他是一个比自己只大六岁的女人!
最初的时候,最初的时候早已被岁月洗涤得不可触及。十七岁的绵宁跪在仅仅长他六岁的继母面前,抬头的瞬间,看见那年轻成熟而娇美端庄的面容,
散发着母性,同时也散发着□□的味道。他是一个君子,也正因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君子,所以她永远是他最敬爱的母亲。
然后,就是共同度过的漫长的岁月,似乎是儿子在供奉母亲,也似乎彼此之间相互依存。
“额娘……”弘历说不出更多的话,时光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十七岁的少年唇边轻吐出略显羞涩的呼唤。
太后从他的手中轻轻抽出了手,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他几乎雪白的发辫,就像是母亲抚摸幼子的头顶。抽泣的声音在无声的交流之中越来越响。
身处在这个帝国的至高的巅峰地位的男女,经历了漫长岁月终于等到结局的两位老人,雪白的头靠在一起,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永别。
侍立的御医和太监,不敢弄出太大声响,他们摆着十分阴柔的小幅度动作,轻轻拭去陪着弘历流下来的眼泪。
天稍稍泛亮,玻璃窗格泛出了清透的白色。
“绵宁,”老太太的神智似乎随着太阳的亮光也变得清楚起来:“我要去见先帝了。
平平安安活到这么大岁数,我没什么可遗憾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你的,总之要保住祖宗的基业,尤其是……”
痉挛般的喘息过后,太后说:“你也老了,身体也不好,我是说,保住祖宗的基业,要靠他们。”
“儿子明白,已经差人去叫了。”弘历很急地说到,他不怕弘昼和奕誴和出什么差错,反倒是弘历,心思重身体又弱,这几天连连出事,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住。
门帘抬起又放下,弘昼颀长的身影和弘瞻壮硕的身影都出现在暖阁的门口,弘瞻也跟着跨了进来,挨个地叫了声:“皇祖母,阿玛!”请安的姿势还没有跪下来,弘历说:“快过来!他们呢?”
“回阿玛的话……八弟、九弟还没睡醒,四哥……应该马上能到吧。”弘昼也是一脸凄然,犹犹疑疑地答道。
老八老九才四五岁,年纪太小,这个点钟还起不来,至于弘历,弘历知道是什么事,但又不敢使太后担心,悄声问道:“富察皇后到底怎么样?”
弘昼摇摇头:“听太医的说法,怕是也不行了。”
“唉……”弘历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巴掌按在脑门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弘历正在慌乱地套上外衣,情急之下连马褂的盘扣都扣错了,只好拆了重扣。
戴上貂帽,本想着马上就动身,又转身进了里屋,轻声安慰道:“看完祖母我就回来,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着,说不定过几天就能见好。”
转身出来,眼圈儿也红了。
富察皇后的病起得很急,甚至可以说是蹊跷。先前因为太后的病,弘历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