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时尽,这场神奇的雨也终于下停了,音乐学院的天空重新亮起来。钟一鸣的牛仔裤和风衣已经晾干,散发出洗衣液的清香,两三次通风就把香水的痕迹连同不实在的记忆一并抹除。他在乱糟糟的书架上扫视两秒,很快抽出两本乐谱,塞进双肩背包,扫上一辆小黄车慢悠悠地向学校骑去。
清晨的太阳还没有露脸,天空是婴儿般澄清,地面上残留的水迹映出冷色调的浅蓝天空。路上人少,钟一鸣哼着小调,走进一栋布满爬山虎藤的二层老房子。内部却装修现代,大理石铺就的地与墙面,空调风惬意地吹走残留的湿气。这是学院里的老琴房,每一间个室都有谱架和钢琴,墙面上还挂着那些耳熟能详的音乐家画像。现在各个演奏院系在系楼里都有自己的琴房,作曲系只有实验室,钟一鸣常来的就是这座离作曲系最近的老琴房练琴。世人只道艺术学院颜值高,事实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只有皮相的限制,哪怕成名也红不长久。真正能有所成就的人,必是厚积而薄发,背后是日积月累的练习。上午七点,他走过一间间琴房,一首首熟悉的曲调,此起彼伏又互不干扰。
钟一鸣走进倒数第二间,他起手爬了三遍音阶,又爬了一遍和弦。琴上有人留下的车尔尼钢琴练习曲谱,许多年前他也有同样一本,钟一鸣熟悉地翻开,对照曲谱弹起来。
“这里要换指头,不能硬够。”小小肖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可你都能跨八个键了。”钟一鸣还嘴,“如果这个跨度都不行,以后怎么办。”
“这是练灵活度。”他把着他的手腕,悬空模拟了一遍手的位置。钟一鸣气鼓鼓地,左手握住肖本的右手,把他的手摊开来,掌心相对,和自己的手比起大小。
没办法,肖本的每一根指头都比他长上一小节。
弹完练习曲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从包里取出自己带来的乐谱。乐谱泛黄,却毫无折痕,只是边角有岁月的痕迹。这是为数不多的他从家中又带到宿舍的乐谱,不为了弹,更像是一种信仰。钟一鸣以点头数拍,将曲谱整个看了一遍。然后把谱子架好,重复了两次握拳又松开,看着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才将手郑重地放在琴键上。
高扬的和弦起头,情绪逐渐上升,进入状态之后,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熟练,音符似训练有素的军队,优雅行进。很久没有弹过肖邦的曲子了,就是这首歌,他第一次在社区活动中心的舞台上听到肖本的演奏。回家的路上,李老师带着他和肖本一起走,一路上许多叔叔阿姨来和他们打招呼。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是能夺得市级乃至全国比赛的种子选手。从那个时候开始,肖本就有属于聚光灯下的气质,他和老师礼貌地应付每一个来问好的人。钟一鸣在他两个身位的前方挪着步子。从听完演奏的激动情绪中平静下来,钟一鸣愈发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想快点回家,又想和肖本待久一点,多聊聊天。正是当天晚上,他在餐桌旁提出了想学钢琴的要求。
这首曲子肖本在十岁那年就可以在台上比赛,现在看来也不算太难,可钟一鸣能弹出来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他也从未在人前弹过。钟一鸣先是不善于掌握节奏,等到节奏掌握以后,却还是无法找到自己的理解。真正的演奏是对乐谱的再现,可钟一鸣弹的总是对肖本那场演奏的复制。他弹起这首歌,就会进入一个特殊的状态,仿佛与当年在舞台上的少年重合。那个少年面无表情,是胸有成竹,还是心下紧张,无从得知。结尾再现了开头热情洋溢的行进,同样地强力结束。他站起来,看向右边,没有观众、也没有窗户的白墙,只有光秃发际线的大胡子老柴斜视着另一个方向。
“是你?”
钟一鸣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琴房的门打开了。一切仿佛重复演绎的讽刺剧,这首军队圆舞曲和这句台词。随便打开有人的琴房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他条件反射地皱眉回头,看到倚门站立的女子。穿着黑色运动衣与运动裤,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一模一样,钟一鸣瞬间僵直在原地。
“原来你也在艺术学院,真是有脸。”她的话里带有强烈的敌意,哪怕仅仅语气也像冰锥一样刺骨。
“徐璈因小姐。”她不知道他在这里,可他知道。当年那个表现优异的女孩,现在也活跃在国内外各大钢琴比赛上,是音乐院系这一届人人皆知的一块牌子。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遇见,在遇见肖本的两天之后,她也从记忆的盒子里跑到现实面前,杀得钟同学措手不及。钟一鸣从当年起就怕她,这不是身高体格的问题,哪怕现在钟一鸣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他还是怕她。又或许真的是理亏。
“诶!这不是徐璈因吗!”走廊尽头的琴房门开了,徐丽丽踩着明快的声音走到了钟一鸣所在的琴房前。她惊讶地看到只存在于视频中的钢琴系女神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气氛还有些微妙,探头看进去,女神所对的琴房内站着的竟是她的老同门。“钟一鸣?”徐丽丽没心没肺地喊出来,“你还认识徐璈因?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怕是钟先生不好意思讲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什么事情?“
徐璈因在微笑,语气却无比凌冽,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钟一鸣,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徐丽丽盯着自己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