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只觉得胸口一闷,跟着就是一阵揪揪的疼,却不肯停步,只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匀回一口气,便大踏步地将人抱进里屋,轻轻地放在榻上,又稳了一回神,方小心翼翼地拉起了杨言左手外裳的大袖,不出意外地在雪色的中衣袖口上撞上了大块刺目的鲜红,露出的青白颜色的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委实触目惊心。
“以她的身子,若不是靠着碎瓷割肉带来的疼痛,根本没办法在过去的两个时辰中始终保持清醒。”蔡闲的声音在顾恒身后冷冷地响起,刚刚那一声“大夫”一唤,王诚立时就乖觉地将人松了绑。
顾恒屈了屈手指,却没捏成拳,只将眸中神色变了几变,就沉着脸往旁边让了让,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了。”
蔡闲“哼”了一声“不敢”,人却毫不客气地把顾恒往旁边又挤了挤,也不坐,直接半蹲了下来给杨言看伤,闭着眼捏住手腕,三根手指刚一搭,眉心就是一蹙,跟着倏地一下就重新睁开了眼,刚要动嘴唇,眼风往顾恒的身上一拐,忙重新闭了眼,半晌,才冷着脸起了身:“无妨,就是耗神太过,有些心力不继,但凡世子能少折腾些,好多着呢。”说着,就要捻须作高人状,结果一伸手扑了个空,才想起自己被捉时那一把易容的胡须早被顾恒的手下扯了个精光,当即一个白眼就要往顾恒身上扔,谁知好巧不巧竟与顾恒看过来的眼神对了个正着,结果一头就撞进了一片深渊般的幽黑之中,被那摸不着半点光的暗境一笼,眼皮子一跳,差点就心神不稳,忙强提一口气,抽回目光收拢心思,这才没露怯。他心里清楚,以顾恒的敏锐,只怕早将自己诊脉时那蹙着眉的一睁一闭眼给捕捉了去,此刻一句轻轻巧巧的“无妨”怕是难以取信于他,与其费劲解释,索性就颇不耐地接着道:“当然,扎针是少不了的,而且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世子与其无事在这里挤着,倒不如让她自个清清静静地好好睡上一觉。”
顾恒定定地看了蔡闲一眼,垂目沉思了一回,也不知转了几个念头,再抬头时,好歹没再揪住他继续追问下去了,只做了个揖,又深深扎的左手,便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辞了出去。
“阴阳怪气。”蔡闲撇了撇嘴,转身就将顾恒传过来伺候的丫头婆子统统赶到了外屋,拖过一个圆凳坐下,重新开始给杨言诊脉。
半个时辰后,这位惯常医牛马的江湖郎中才松开了杨言的腕子,顶着一脑门的油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拿我的银针来!”
许是因为行了针的缘故,只到月上中天,杨言便醒了。
屋子里火盆腾腾地烧着,配上淡淡的雨甜香,生生将腊月的冰寒暖成了三月雨后初晴般的适意,剩了一点烛光,影影绰绰间映出伏在桌上的蔡闲,看似睡沉了去,结果杨言这边一动,立时就醒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快别动,快别动。”蔡闲悄无声息地一个箭步蹿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意图起身的杨言。
“又辛苦……”杨言哑着声音,满是歉意。蔡闲也是奔五十的人了,白日里被顾恒擒住好一通折腾不说,这会还为自己的伤耗神至此,实不容易。
蔡闲一阵窝心,倒了一杯水擎在手里,边喂她喝下边小声道:“阁主这话就见外了,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应该的。”
杨言咽了两口水,摇了摇头:“不是……是行……针……”
蔡闲一怔,笑了:“果然瞒不过你。”说着,见杨言直拿眼往外屋瞄,忙道,“没事的,都让我打发出去了,听不见的。说起来那套针虽然耗神,也就那么回事。倒是阁主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杨言慢慢地闭了一回眼,而后摇了摇头:“还好。”
蔡闲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啊……简直……太胡来了,幸好,幸好……”说着,摇了摇头,末了又嘿嘿地笑了,挤眉弄眼地一脸猥琐,竟颇有点劫后余生赚到了的味道。
杨言也无力地笑了,跟着又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要起来,蔡闲知她所想,忙将她扶住,道:“躺着躺着,放心吧,那姓顾的已经把花繁生那个臭小子给放了,四下里原先用来监视你的暗哨也都撤了,不过明面上的护卫还在,只是都退到院外了而已。哼,那小白脸公子哥还算守信,可惜人是真的不怎么样,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不说,还泡出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蔫坏蔫坏的,啧啧,也就一身皮相还不错。”说着,大概又想起了自己白日的狼狈,狠狠撮了撮牙花子。
杨言听他埋汰顾恒,颇有些无奈:“蔡老……”
蔡闲跟在他二人身边许久,早将那二人自己都没完全闹明白的心思看了个清清楚楚,此时一眼觑到杨言的神色,索性端起自己长老的身份,揶揄道:“哟,说他两句就不乐意了?哎呀,咱们阁主真是长大了,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一脸“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
身为“白菜”的杨言自然知道蔡闲这是在倚老卖老打趣,但仍忍不住耳根微热,又不想被他看出端倪,只得翻了个白眼转过头道:“……我看……过两日还是换……阿凉来吧……”
蔡闲立时就是一脸的受伤,他是杨言师伯的半个徒弟,当即一声“老师兄”就摆了出来,泫然欲泣:“唉,老师兄知道自己是个看牛马的,但阁主你也不用这般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