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寒冬难捱,洪光皇帝其实早便得了北境那边传来的风声,说肃王率镇虎军先斩后奏退敌数十里——但他彼时实在无心干预,一来战事稳赢,二来诸荣暻忙于冻灾牵连着各地的纷繁事务,待到有几分精气神去跟肃王置气,北境已然呈递了十分招人恨的息止战火的协定,洪光皇帝对于肃王待拓达的苛刻至极觉得十分解气,这一篇一拖再拖就此翻过,适逢祭典,诸荣暻趁着肃王回京述职时在华庭殿骂了他几句也便就此作罢,就此把这茬儿搁置过去。
然许是洪光皇帝整冬繁忙积弊,祭典过后也就两三日,诸荣暻原本盘算着肃王回京,四境军报送抵,他得在朝会上露上一面,孰料那日清早,皇帝艰难起身时就觉得头重脚轻手脚发麻,朝服未及披身,他竟忽然间直挺挺地砸了下去,昏睡数日不醒。
这么一来,肃王说甚么也走不掉了。
太医院那几根老油条一趟一趟地往寝殿跑,吭哧瘪肚地断了病症——皇帝陛下这是社稷消磨积劳成疾,需得好生静养,沾不得风。
但谁也没敢说,这得养到猴年马月才能收有成效,养到最后究竟能恢复几分气力。
嘉平王诸熙十四生辰尚未至,父王母妃孝期还未过半,半大少年就这么被推到繁杂的政务之前,郁郁终日无从脱身。
然而嘉平王实在阅历薄浅,哪怕洪光皇帝病榻之上拔擢其为珠冠嘉亲王,于朝臣而言,他也只不过是个毛没长全的孩子,别说主掌江山,就连离了皇城侍卫能不能有命活下去都是未知。
沉寂已久的昭王一党这时才趁着洪光皇帝病得难以临朝,悄么声地在小朝会上重新撺掇念叨起昭王殿下倘能继承东宫之位,该是何般的大好江山。
甚至有为挑拨,还讨好着说了肃王几句好话。
诸熙立于堆满了奏章折本的案前满目难色,倔强地抿着嘴唇,始终没说话。
诸允爅脸色微沉,大步流星地走到诸熙身边,抬手讨来那位正专心致志嚼舌根的工部侍郎的折本,在小亲王眼前打了个响指,转身瞄着那位工部侍郎的帽子直接丢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在他脑门儿上砸了个红印。
那人刚要惊呼,抬眼觑见肃王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转圈囫囵个儿的噎了下去,脱口的哼叫声七拐八拐地断了音。
诸允爅肃然扫视着偏殿里的诸位六部朝臣,一字一顿铿然砸地。
“禁军、金吾卫、五军营全城待命,诸位可知,父皇龙体抱恙之时倘若生出异心,无论你脑袋上顶着几品的官帽,一律可先斩后奏就地处决。本王倒要看看,哪位大人想试上一试?”
诸荣暻这病痛久积来势汹汹,春末入夏时还不见恢复精神,整日里困倦不已,喝了汤药偶有清醒时便诏诸熙到榻前议事,时不时地问一问朝堂上那几只老狐狸是否安稳,各地政务的归置审阅他学了几成,肃王在京,究竟是否于他有阻。
诸熙在御前向来规矩,也就提及他三皇叔的时候能露出几分年少意气,乐不颠儿地说了一句今日小朝会上,肃王殿下帮他好生出了回气。
诸荣暻不予置评笑而不语,诸熙张扬了一句话的功夫又敛了小孩脾气,恍然记起正事,从袖子里摸了张私藏的奏折出来。
诸熙在小山似的折子里扒出来这张打北直隶送来的奏折时先是怔愣,多少有点儿拿不准他这位二皇叔久违的讯息里会否藏着甚么猫腻。小少年有点儿发怵,犹豫再三没敢翻看,散了小朝会照例去洪光皇帝榻前问安见礼,这会儿才想着规规矩矩地把奏折呈递过去,稍微耷拉着脑袋候着洪光皇帝的指点审批。
诸熙偷偷瞄了一眼,那奏折上不过寥寥几行字,诸荣暻却扫了一眼便怔愣在那儿,默然不动了半柱香的时辰,沉钝地叹了一口气,缓慢低声,喉咙里沙哑粗粝。
“还记得昭王府上那个弟弟吗?”诸荣暻伸手抹了把嘉亲王窝在不通风的寝殿里闷出的薄汗,“开春北直隶几个县府闹了天花,弟弟染了病,月初的时候离世了。”
昭王幼子也就跟煦儿一般年纪,诸熙闻言静默了片刻,一时觉得难以置信,开口喉间抖了两下,红着眼眶嗫嚅了一句,“皇祖父,您也节哀。”
诸荣暻拍了拍嘉亲王瘦削单薄的肩膀,忽然慨然哽咽,说不出话来。
纠缠不放的病疾和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压得诸荣暻喘不过气,他不得不躺在病榻之上一遍又一遍的回顾往昔,直视着自己随着病痛累积的年纪,甚至触手可及的命途终极。
然而这时扭头去看,他身边的至亲子嗣已然寥寥所剩无几——即便宁贵妃每日服侍照料,嘉亲王和肃王时常问安请礼。
洪光皇帝忽然间生出满心满腹的空落凄楚,仿若北明的血脉凋零尽数是他所为之,无从悔恨又追悔莫及。
倘若诸荣暻一睡不起,倘若肃王重返镇虎军四境战火又起,倘若容不得异己之人的昭王卷土而来毁掉诸熙……北明朝堂的旧例旧制以至于旧臣旧址,还能所剩有几?
洪光皇帝自负一生,承袭江山的高位也只能是诸荣暻亲手教导把控的诸熙。
那么握持帅印兵权的肃王枕边人的人选,就断然不能交付到有权威家世的朝臣世家手里。
诸荣暻伸手替起身告辞的嘉亲王拢了拢衣领,“一会儿还去肃王府学武?”
诸熙自学习处理政务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