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姑娘,又来了啊。”
连来几天,连门口端着瓷缸看报纸的守门老大爷都认识她了。
倪芝也不乐意天天跑,第一次刚说明来意那管事儿的就急着开会,后面每天来省档案馆都逮不到人,说是几点散会办公室也不见人,想来是提前下班吃饭了。
老大爷嘬着牙花招招手“哎”示意她凑近点儿。
“你有条子吧?”
倪芝趴在窗口:“我有介绍信,西南民族大教授开的。”
“我知道,没用,他嫌麻烦,你这又不是电台也不是省里什么项目,你需要啥资料他不得一个个给你翻,还得重新整理完放回去。再说他也不是躲着你,平时他也这样,能休息谁愿意在办公室猫着?”
“那我?”
“你去报纸杂志那块转悠,那后面有个屏风他喜欢在那泡茶,你去堵他肯定行。”
研二的下学期,开学不久就定了题,她导师这几年醉心灾难社会学,让她写汶川震后羌族村寨的社会结构重建。
他们社会学系,以她导师为首最推崇田野,每天张口闭口就是田野已死,要求他们必须做六个月以上的田野。
国外的翻译回来就成了土了吧唧的田野,是指要去当地贴近被研究者生活的实地调查方法。
既然写这个论文,汶川十年公祭近了,她没理由不来。以游客身份在一个羌族村寨住了十几天,她了解到的信息极其有限,语言还不通。村寨里其实外出打工的居多,现在汉化得挺严重。除了村长也看不出来什么社会关系。
就她现在住的这家民宿,问及地震,家里的小孙女震没了,儿子媳妇儿在城里又生了一个男孩儿。
倪芝住了些天几乎毫无进展,不愿白花宿舍钱,磨了导师,终于改了题,让她先混了档案再入手。
冯淼问她情况怎么样。
倪芝挑眉“成了呗,门口老大爷都看不下去了,给我支了招儿让那老油条给我档案。”
“你到底是要写个啥啊,这么费劲,论文不都是网上查查文献就写吗?
“我改了题,《汶川震后十年的缅怀、悼念和祭祀问题》,我倒想,田野是什么,就是让你在土里刨食耗时间”
冯淼啧了声“你们社会学的论文都这么沉痛的吗?”
倪芝给她解释“当然不是,我导师这几年倾向灾难社会学,你看像有个北大社会学博士,人家论文题目就很清奇,研究打印店老板为什么都是湖南人。”
冯淼扑嗤一声。
冯淼是她高中同学,高中时代的艺术生大多都叛逆,后来在川美学油画,现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性冷淡风,恨不得身上披着麻布出门。正好冯淼毕业以后在成都找了间工作室实习,自己租了房子住,倪芝泡在档案馆这些天都就蹭她的。
冯淼选了反鸳鸯锅,外圈清汤里圈红汤的那种。
倪芝挑眉,玩味地看她:“转性了?”
冯淼抬手扯了自己的下唇,里面一道口子。
她拿纸巾擦了擦手指上粘的口红色。
“别提了,今天有个人没长眼睛一样,在小区门口不知道从哪里急匆匆地窜出来,跟我单车撞一起,我磕了一下。”
倪芝看了看,啧了一声“别的地方呢?就这儿?”
冯淼翻了个白眼“能不能盼着我点好,膝盖磕淤了一块呗。”
“那照顾你,纯清汤吧。”
“不要,反鸳鸯是我最后的倔强。”
“随你。”
冯淼掏了手机“哎,给你看条朋友圈”
倪芝连个眼神都欠奉,“又是沈柯是吧?”
冯淼讪讪地“你俩真没感情了?我看他回家还考上公务员了”
倪芝似笑非笑“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俩没删好友。”
说完她语气消沉了些“考研没考上反而考上公务员了,也不怪他说考研没考上赖我了。感情早磨光了。”
“我就是可惜,耗了这么些年,合了分分了合。上哪儿再去找五年啊。”
“倒是你,能不能别给那江湖骗子整得五迷三道的?”
“谁江湖骗子了”
倪芝这些天在冯淼这儿蹭住,她那天半夜到的,中年离婚失意画家只能挪窝,衬衫半开着,跟冯淼说宝贝早点让我回来。从他骗住冯淼这儿就知道这人是个白占便宜的。
跟师兄师姐比,她这题目定下来的还算顺利,就吃了几天苦,之后就都在档案馆整理资料,每天等冯淼下班一起鬼混。这天冯淼说她工作室有活儿,某个画展上想临时更换一幅画来展览,两人就往画展走。
近来大大小小的画展基本都是汶川十年祭的主题。
冯淼去交涉,倪芝就自己慢慢转悠,她一个外行走马观花地看,纯粹只凭感觉。
走到拐角看到一幅素描,难得和其他画风格大相径庭。这个油画展的主题是“山河恸哭”,多数是悲壮的群像画。展现山河破碎,废墟残垣,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救援与希望。
然而这幅画色彩单一,画中无群像,只有一个女人的胴体,她的双腿还在碎瓦片里,上半身侧卧在废墟上,安详地像是睡着了,双眼微阖。胸乳上停了一只蝴蝶,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朵的玫瑰,半边枯萎半边娇艳欲滴,正好在倾倒的石柱顶端,像是石柱里开出的花。
倪芝凑近看了看。
画名:他看见了玫瑰作者:因桥
倪芝忍不住查了查。
只查到一首北欧派的诗歌。
从大海蓝色的午睡中,废墟提起。我们在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