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继续喋喋不休:“街道计生办主任我熟得很,他给我打了包票,说我家生二胎只交一千元了事。知道别人吗?有重罚两三万的……”
思竹闷头闷脑神游世外,大肚子二媳妇斜眼翘嘴的。姜大琴察言观色,给掌柜的拨了几夹鱼肉:“吃吃,怀个娃那是你认为的一个连一个不打盹的?今儿不说这个,今儿咱家吃好喝好把年过好。”
周国斌一喝酒就话多,这一点周家显是随父亲的,今晚话不多,是因为没喝够量,还有毕竟要顾全父亲的威望。老周擤把鼻涕往后一甩,就拉住了老妻的手摇呀摇:“大琴啊,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了。你一个富人家的姑娘,嫁来我家贴吃贴用,还累死累活,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啊!”对两个儿子一通说教:“你俩小子记住,我以后老了你们拿张草席一裹撂涧河里都成,对你们老娘可要尽心啊!生你们,养你们,做了一辈子的饭,她以后动不了,你们可别不耐烦…… ”
姜大琴动容地紧靠在丈夫身上,明眼是看两个儿子,却暗暗地在两个媳妇脸上扫来扫去:“我真老到了不能干不能走的地步,他们能跟床前端个一饭半水的就阿弥陀佛了。”
“说这些!”俩儿子齐端端地嚷,一人就近拉住一个爹娘,赌咒发誓让放宽心。
周家显信誓旦旦:“我找媳妇只有一个条件——对我不好可以,对我父母千万不能不孝顺。哪怕她是歪瓜裂枣,只要对我父母好,我都无所谓。”把脸凑向思竹,唾沫飞溅,洋洋自得地:“所以我找思思哩。爸妈,你们放一百个心,思思多明事理,不是小家小气的人,孝敬你们肯定比我这个儿子还做得好!”
老夫妻俩欣慰地点头称是:“好好好,边吃边聊。”
周家显不只是在家人面前,但凡有好事者打听他个人生活,他对思竹那是夸上了天——体健性朗知礼识节、对他本人宽容仁爱诸事顺从、给他家里买菜买肉、给他买衣买鞋、供他零用、娘家殷实、独女自立……优点无数。试想能有如此优秀的女友,他岂非是等闲之人?
一旁徐严玲似笑非笑:“我就一直说大哥是有福之人哩。大嫂娘家父母,人年龄不大多会干活挣钱,大嫂也挣着,这么可以头溜光,衣清爽,觉睡够,玩玩牌,该吃吃,该喝喝,该耍耍。哪像他这做兄弟的,找上了我这么一个娘家拖一绳子弟妹的人,命苦,非得起早贪黑修修补补、搬搬扛扛,才有口饭吃。”
酒上头了是辨不了话外音的,周家显听得高高兴兴,和兄弟碰了一杯:“你不要太苦了自己,从小就老实,”嘿嘿地笑:“没少吃过我的亏。现大小是做个老板的人了,手机都没一个。过完年我把这手机给你,思思,”这下又望向思竹:“我到酒店去上班,要换个手机,那洛基亚像砖头一样,拿不出手。”
思竹心头愠怒,不接话。她不是个质问主义者,以致很多的置之不理,让别人误会成答应默许。
周家成连声道谢哥,周家显很享受这种难得的豪气感觉,一口喝尽杯中酒。
徐严玲把座椅挪后,把孕肚显了出来,托着,说:“爸妈,你家孙子眼看就要出生了,这屋即使摆个婴儿摇椅都够呛,小孩子看着就翻翻地往大了长。家里不是老在说买房吗?迟早都要买,何不赶早?”
周国斌脖子梗得又红又粗,话声也粗:“再等一阵吧,现在房价要千出头,一下两套,首付没个五万以上怎么行。”
徐严玲语气是缓的,但意思寸步不让:“肚子可等不起啊,要不先买个一套?嫂子家里楼上楼下的,才不稀罕城里的鸽子屋呢。”
姜大琴正色说到:“两个儿子不能厚此薄彼,思竹家房再大,我儿子未必还上门去?要买两个一起买,你们各自出些,我们拿大头,开春就把房定了都成。”
徐严玲苦着个脸:“我和家成一年到头苦哈哈攒下几个,一多半交了房租。所以寻思着想买个铺面,小点、偏点都行,铺子固定了,生意慢慢守,会越来越好的,买住房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再说我们结婚我啥条件都没提,就大小买个房子你们可是答应了的。爸妈你们看这两年我和家成添过新衣服吗?年前我除了买几个奶嘴再啥都不敢买。我们穿的和哥嫂比,谁能说这是一家人?”
周家成默默抠自己手指骨,思竹无意间一撇,老茧丛生,裂纹道道。再特意看周家显,除了指尖处熏得焦黄外,整个手掌皮光肉润。
周家显自觉有义务解决家庭大事了:“年前思思家挖了上千斤藕,还卖了几百只鸡鸭,给思思又攒下一笔了吧?”他怂恿着思竹接话:“而且这么多年,家里又没大花费,不说一套房的首付,只要你父母愿意,全款一套都不成问题。”
众人齐刷刷地把希冀的目光盯上了思竹。思竹眼观鼻,鼻观心。她眼前出现了父亲寒冷天在藕田里的画面,穿长筒胶鞋,只有上半身在田面上移动,一佝腰挖藕时几乎看不出有个人。她又瞟一眼桌上的茅台酒,父亲喝酒不为席间助兴是为了御寒,他只在挖藕间歇时挪到田边,张嘴让母亲倒一口白酒哈着气吞下,那是他唯一喝酒的场地。想到这些,她万般难受,终于忍无可忍抬头直逼周家显:“我父母为什么要愿意?”
“为了你呀!”周家显惊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