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周家显白天不吃不喝蒙头大睡,傍晚外出后彻夜不归。春节是他醉生梦死的狂欢天堂。

晚饭后卫生收拾停妥,思竹拎起随身包下楼。

她把识路的几个牌室挨个找,一直摸到最僻角处一间半地下室,里面男声女声融成了一锅粥。周家显背对大门一脚踩在条凳上,站起来抻长脖子吆喝,双手神乎其神合着几张纸牌来回搓动。露一点,再露一点,开!

一圈人纷纷把牌“啪啪”甩开在桌上。有人长吁短叹撒手,有人眉飞色舞抓钱。周家显这把牌显然没捞着,横着一脸肉叼起一支烟。杨思竹走上前去附他耳边,不动声色地说:“我要回家去。”

周家显直眉睖眼冷硬地连说三声“好”。

思竹极快地退了出来,在前面楼道口推出自行车便要骑上。一辆摩托轰轰地直杀在眼跟前,周家显瓮声瓮气:“我送你。”

她便坐上了摩托后座。两人近段时间很怪,外人看来没甚变化,私底下却难得家长里短地说句话。都似心中堵着气,都不主动下脸沟通,都等着对方服软认错。

新年最不缺的就是有人家的地方就有鞭炮声,还有摩托行驶所发出的的突突声。有这些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路相随,一路无语,也不觉怪异。出城后有一段路四周人家稀少,摩托像醉了酒般摇来晃去颠不动。

“没油了吗?”思竹心道,但不想问,由他折腾。

一会儿摩托车几乎横着从左到右在路面扭麻花,周家显像老牛一般“呼呼”喘粗气。

“怎么了?”思竹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知道我喝酒了吗?”他痞塌塌地哼哼。

思竹一瞬火大,想骂人,想质问我叫你送了吗?饭都没在一起吃,鬼才知道你喝了酒!她从来没奢望过以正常人逻辑与他就某事理智沟通,以前是因为自己没感悟啊,后来是因为知道他没有一般人常态的思维。

就这样老牛拉车还打摆子,不出几分钟,也到了清塘村的上路口。杨思竹告诉自己忍耐加忍耐。

周家显现在是琢磨不透他女朋友的心思了。她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话,他能感觉都是因为他,更能感觉她宁愿自己憋死,也不会抖露给他。

初相识的十九岁的思竹多明媚多爽朗的女孩子啊!到哪笑到哪,只要他爱好的,啥事都感兴趣。对她夸奖两句,恨不得心肝肺都掏给你。

但现在却处处流露怨气,还不屑说,动不动摆在脸上。不就是不喜欢他流连牌场吗?她从来就知道他所有熟悉的朋友些都是牌友啊!她不是一向表现得理解支持从来没像别的媳妇般吵闹撒泼吗?如今吃了哪门子的错药!

清塘村醒目的路标刺激了他。她是真没把自己当周家人,想回娘家就回。他心里恨恨地想,并有了种不可把控的愤怒和悲伤。

他当然巴不得她天天在自家守着,当他的定神针,让他可以心中有底徜徉在外。

黑夜助长了邪恶。他扳死了车把手,想着我反正是喝了酒的人,想着给谁点好看,他身子顺着车就往地上倒。他到底脑袋不清醒,低估了摩托的笨重和棱角,摩托砸地轰隆隆,自身哪儿都感觉疼。

思竹摔了个猝不及防,屁股磕地上裂成了几瓣儿,手掌心手肘拐蹭擦得火烧火辣的。她眼泪哗哗地无声流。愤怒——远多过疼痛!

摩托熄火了,近处黑影幢幢,只有坡脚下清塘村那一片山洼散发出温暖的光晕。那是家的召唤啊!她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我要回家”这个念头,挣扎着站起,木然地迎着家的灯光跌跌撞撞走去。

自从摩托倒地人摔倒后,思竹咬牙一声未吭。周家显却没断过“哎哟、哎呦”的呻唤声,并随着她的离去越唤越大声。

他的呼唤是挽留、是失望大于疼痛。思竹弃他不顾的冷漠让他大受打击。她为什么这般心狠?她几时变得近乎于不顾他的死活?她变成了钢铁嘴,现在一句软话都没有的,卖萌撒娇是多久前的事了?

如果她今晚语气温和些,或者撒点娇说想回家去看爸妈了,我岂会这样?而她只是平静地通知“我要回家”。不要求送不考虑年节后面他一个人怎么过,她表现出完全无须征求他的意见。

逼得他既然不愿口头相求,凭他简单粗暴的世界观就只能使出这些莽撞的手段让她因善良而服软原陪他回到周家。

他喝醉了酒啊,他摔倒了不停地在呼痛啊!她为什么能无事人一样不关心他不留下来?春节期间,他还需要她陪同走访几家亲友,他在牌桌上可以向别人炫耀有个她。他不能让家人更或旁人察觉他和她之间已生间隙!

够优秀的她的存在才能向周围人证明他不是一无是处!但她怎么一点也不心疼他了?他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因她而伤心难过了,才以至于有了这次事故。他掌握了尺度让摩托在蜗行中倒地,她最多跟平地磕一下般无关紧要。她连哼都没哼一声,能轻轻松松爬起来就走。

但她冷酷地置他不顾了。不过问他有无受伤,不把细审视他一番,不搀扶他起身,片语不交待,就那样弃下黑暗中悲催呻吟的他,绝情而去……

四月春光烂漫时,蒋小芸各种凑把宿舍买了下来。她心情敞亮,每天把小居室收拾得纤尘不染。这日周末,她在隔间洗衣服,感觉有来人,便加快手下动作,还朝外喊着话儿:“范老师啊?等我一等,马上好。”

整条楼道的房间没必要都不会关门闭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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