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整整一日,大雨如期而至,幸而头顶的柳树枝叶繁密,庞大的树干延伸出去数十米,不单遮得住日光,也挡得住滂沱大雨。他翻出桌上打翻的酒坛子,将坛中仅剩的几滴酒倒进杯子里,仰头一饮而尽,朝着柳树隔绝出的雨幕外高声道:“神尊大人莅临魔宫,真是蓬荜生辉啊。”
紫色雷电撕开天幕,明灭雷光中,无妄自硕大的魑出花后闪身出来,大雨浇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整个人好似才从河底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抬步迈进柳树下,与外头的滂沱大雨隔绝开,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从上到下瞬间褪去水泽,委地墨发又能被风吹得扬起。
他道:“魔君好眼力。”
姜落尘浅淡微笑,“不是我眼力好,只是颂儿喝多了酒,感官变得迟缓,才没察觉到您在此。”捏一颗酥脆的花生米,高高丢进嘴巴里,意味深长道:“颂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无妄淡淡点头,“嗯。”
因着连日阴天,柴火不好点着火,知否这才送来醒酒的热茶。姜落尘吩咐他将热茶转送到雪颂的寢殿去,回过去,又同无妄道:“颂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从烦人的盐豆粒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天变一个样。她从未将心交付给任何人,始终保持着少女娇俏的心性,直到遇见你。”一滴雨水从枝头滑落,滴在手背上,他随便用衣裳上擦掉,指着石桌上隐隐约约存在的水泽道:“甚至,她都没哭过。可你看,桌上的水痕还在,这不是漏下来的雨水,是雪颂哭泣时滴落的眼泪。你与她之间,是溯缘,也是宿怨。”
无妄低头看桌上的水痕,默然不语,不知在想甚么。
有些话姜落尘早就想说了,只是碍于无妄高贵的身份,恐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便一直没有对他说。现在,他知道无妄喜欢雪颂,那么他作为雪颂的干叔叔,倚老卖老说一通话,倒不怕会有甚么后果。
“因为你她才死去四万年,或许对你这样的上古大神来说,四万年不算甚么,弹指一挥间便度过去了,但对雪颂、对魔界来说,四万年何其漫长啊。”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声音稍稍颤抖,“她一个小姑娘,本该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可供挥霍,可就是因为喜欢上你,她被挫骨扬灰剑挫了骨,扬了灰,冷冷清清躺在泥土中,甚么都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想你带给她的伤痛,得有多绝望。”
无妄仍旧沉默不语,只用漆黑的眼眸望着石桌上雪颂留下的泪痕,姜落尘觉得这样挺好,若是无妄开口为自己辩驳或者说些旁的甚么话,他倒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落雨敲打着园中花草,泠泠雨声响彻不绝,姜落尘倚老卖老道:“雪颂的性格说来别扭,她老爹都搞不定她,神尊大人,你且听我一句劝,若想彼此都不难受,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便将那段过往忘却罢。药神是我的好兄弟,他那儿有遗忘记忆的药,寻常人求不来的。我去找他讨要两粒,你和雪颂分别服下,哪怕从此再也不碰面,也好过如今这样互相折磨。”
夜来香如期盛开,浓重的香味弥漫在园子里,哪怕大雨如注也不减分毫。他不知无妄会作何抉择,但若他是无妄,会欣然接受这个建议。
视线终于从石桌上挪开,无妄将目光放得很远,眼神飘忽不定,像是要回到那段无拘无束的快乐日子,嗓音低沉道:“我初见她时,其实并未料到日后会喜欢上她,她长得不乖巧,也不端庄,眉梢眼角写满了清冷与桀骜,同我心中完美夫人的形象相去甚远。”
面上浮上一抹温存笑意,转头对姜落尘道:“但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谁能想到,最后我偏偏喜欢上了她。”
通往初云天的那条小道如今仍在,得知雪颂的死讯后无妄去过一次,在小道上徘徊了一天一夜,总觉得回过头,便能看到雪颂带着挑衅的笑意望着他,唇不点而红,微笑的眸子里带着三分邪气。
他见雪颂第一面时便知道,她并非是甚么仙子,没有哪个仙子的笑容里会带有邪气。他特意开启三生盘查看她的来历,结果甚么都没有看到,三生盘那头,是空的。
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本来就有些好奇,雪颂又一味怂恿他,让他带她回初云天,于是他顺水推舟,把她带回了无生谷。他觉得,这位来历不明的“仙子”一定有甚不轨的企图,得小心加以提防。
后来无妄常常庆幸,若当时他没多管闲事带雪颂回无生谷,而是让任何一位仙君带她回家,可能到现在他还不识情爱的滋味,只能看着初微与桃华隔三差五秀恩爱。
他并未对雪颂一见钟情,甚至觉得她和外头的那些仙子没甚么区别,想法设法去初云天是为了靠近初微,觉得她大概也觊觎帝后的位置。
察觉到对雪颂的异样情感,应当是在那个飘雪的夜晚,她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一身轻薄纱衣,用青涩的技法挑逗他,笨手笨脚的,毫无风情可言。这等场面无妄见得多了,他还没有在无生谷周围设置结界时,隔三差五有胆子大的仙女来投怀送抱,更有彪悍者甚至连肚兜都不穿,身材曲线一览无遗。但,当那些投怀送抱的仙女们或熟练或生涩的做着挑逗的动作,他并不会有任何生理反应,有时还会觉得恶心、烦躁,施术刮起一阵风,便将她们遥遥送出谷去。雪颂只磕磕巴巴讲了几句荤话,手脚僵硬的跳了一支艳舞,他竟……竟起了反应。
他当时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