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这年起,他的生辰就是长姐的忌日,李柷连苦笑都挤不出来。朱温的这份“大礼”就是刺入他身体里千万刀的疼痛也不能比,他想把这“千万刀”加倍奉还给朱温,眨眼间,无能为力。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打湿了他的眼睛,模糊着看不清前方,起初他只以为是眼泪,之后他才明白是鲜血,李唐宗室的鲜血,这半年来为他为大唐勇敢赴死的忠良之臣的鲜血。
他如何能承受住这些,仅凭他一己之身如何能背负这千千万万条无辜的性命,他们极其家人本该名留青史,可惜成王败寇,在朱温所统治下的后世史书中,他们只能是乱臣贼子,或许朱温都不会给他们一个留在史书中的机会,就这样让他们的尸骨被日后漫长的时间冲刷洗净,不留痕迹。
他是真的想将这人施以凌迟,以还天下清白。
接下来的三天,李柷没有上朝,朝事暂缓,他都知道的,他在不在朝无关紧要。在,也便只是个摆设了。
朱温一味要说永明长公主的死因是病逝,他也无法改变。
好在病逝这种缘由无碍举行葬礼,永明是有爵位的公主,罢朝三日的国丧,情理之中。
“长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来洛阳,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对不起……对不起……”
这三天,他人前不掉一滴眼泪,人后却从白天哭到晚上,直到黑夜将泪光吞没。他的嘴中一直念念有词,比忏悔罪过还要虔诚。
他确实后悔选择来洛阳了,如果他没来洛阳,永明只管“小心度日”却总也能保全自身,没什么比现在的结果更差劲了。
可李柷的泪水没有换来杀戮的终结,看不到硝烟的残酷战争从前朝到了内廷,李柷身边的宫人接二连三的消失,直到后来,凡是李柷私下接触过的宫人也都被无端杖杀,他知道这其中有太多是长安旧人抑或河东旧人。
两月之间,整个洛阳像是这个季节的红枫一般,秋霜落于其上由外而内染了个通红。
他最喜欢的秋天,他最喜欢的枫叶,不应该以这种姿态呈现。
倘若一个人的雄心壮志需要踏在无数爱护你、拥戴你、扶持你的人的尸身之上才能实现,这样的重量没有几人能够消受,现在李柷能明白当年他的父亲李晔的感受了。
明白当年皇长兄德王李裕想要联合三卿整顿朝政时,父皇为何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挤出“小心万千”四个字,明白贺兰薰向他提出清理宫中宦官的时候,他为何回以拒绝,明白他为何干受摆布也不愿反抗,不是因为他懦弱无能,只是因为他知道以牺牲同盟为代价,良心会受到多大的谴责。
君王的一颗善心背后竟是这样沉重和屈辱。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李柷定了决心。
“你知道我一直讨厌你这样的眼神,好像高高在上一样。”
紫微宫中有一间奢华无比的偏殿属于朱温,这间偏殿在瑶光殿的一隅,其实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只是他无缘由地偏爱这一间。
殿内很安静,厅中的金鈩香炭灼灼地燃烧着,朱温抬眼看了一眼李柷,扔出一句话,并未起身,更别说行礼。
他是前来和自己正式摊牌的,朱温明明白白地感知到了这一点,他逼他的,摘掉了面具,真实无比。
“停手吧。”李柷站在门中央向他道,听得出语气里三分隐忍,五分怨怒,还有两分无奈,身姿依旧不屈。
李柷没穿朝服,实际上他很少穿那引人注目的朝服,龙胆紫或者深蓝的常服才适合他。
“这算认输?”朱温没看他,却步步紧逼。
认输二字要说出口真是太难了,他也不想承认,可长时间的沉默倒成了默认。
“你不想承认自己输了,是因为北方还有你所谓的好兄弟李存勖?”朱温笑起来,“他虽有你们李唐宗室的宗籍却没有李唐的血脉,即便他今日就能打过黄河攻占洛阳,你真的以为他会依旧奉你为……”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柷不听朱温说完抢先断了他的话。
朱温耸耸肩继续说:“其实你什么也没做错,自你即位以来我的确时时想揪住你的错处废了你,但后来我发现要废了你,根本不需要你有过失,只要我想废帝,那处处都是你的过失。”
李柷已然没有什么要对他说了。
“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不是个好人更不会是个好皇帝?”朱温起身向李柷走过来。
他猜中了,李柷依旧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像在看两个笑话,一个是朱温,另一个是朱温眼中映出的自己。
朱温撇嘴一笑,对着比他最小的儿子还要年轻几岁的皇帝说:“人哪就定要分出个是非好坏,当皇帝的也不一定要是个好人,天下政事多残酷,有时候一颗善心反而误了大事。”
这是朱温第一次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李柷,当李柷变成他的手下败将,他终于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卑微。
当他看到这个年轻皇帝依旧一副凛然赴死的表情的时候,突然有一股胜利者的骄傲涌上心头。
“我现在还不会杀你,这皇位当是你让于我的,而并非是我抢来的,我得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个道理,现在就杀了你岂不是会让天下人诟病,说我欺负一个儿皇帝。” 他哼笑起来,声音有些刺耳。
李柷也哼笑一声:“你也该知道我一直讨厌你这惺惺作态的模样。”
“惺惺作态的可不只有我一个人,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