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花朝节,辞仙楼。
浑金和璞玉背靠背坐在辞仙楼的门槛上打盹,听到人声,璞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看到来人素纱遮面,身形窈窕,立刻辨认出那是碧影,慌慌张张将浑金推醒,附在他耳边问:“是碧影姑娘,我们要怎么办?”
浑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任谁来了都要挡回去呀!”
碧影别了玄舟,刚刚摸到廊下,就被浑金拦住,“公子今天不见客,碧影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她有些诧异,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十二,让我见你们家公子一面也不成吗?”
浑金寸步不挪,挡在碧影身前,璞玉见状,连忙笑着说:“姑娘改日再来便是,何必执着于今日”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她疑惑道。
浑金和璞玉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只是公子不想见客罢了!”
碧影轻轻皱眉,桑涤江每月十二在辞仙楼以文会友,来往结交的都是些才调高绝的名士,这么多年风雨无阻,一向被江南文人雅客所称道。如今看来,他二月十二是不肯见客的,可是世人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习惯,那些与他结交的人显然也不曾对外声张。
不是正月十二,不是三月十二,偏偏是二月十二!
她突然冲着楼上高声道:“七年之前的公子,也会在花朝节闭门谢客吗?”
两个小童浑身一震,都显得非常吃惊,良久,楼上传来一个寡淡而渺远的声音:“你上来吧。”
辞仙楼上,檀香缭绕,桑涤江跪坐在翘头案前,看着碧影,淡淡道了一句:“坐。”
碧影寻声而至,缓缓摘掉面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他对面落坐。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猜测至少对了一半。
桑涤江认真地看着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知遭遇了怎样的厄运乃至双目失明,可她给人的感觉却是明媚的,甚至带着几分天真。只是这明媚天真并不寻常,事到如今,他想要问问他,其中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七年前你多大?九岁还是十岁?”桑涤江的声音很冷,比以往每一次与她说话时都要冷。
碧影敛了笑意,“十岁。涤江,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对不对?我的猜测是对的。”
“很多时候,发现别人的秘密不一定是好事。”桑涤江将铺展在案上的雪浪纸徐徐卷起,然后冷冷看着她道,“你大概是不知道,我有时候也会杀人。”
碧影面上血色顿失,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曾经说过会视我为友,现在你也还没有确定我是你的敌人,就开始考虑抹杀掉我了吗?”
“很少有人知道我花朝节不见客,纵然是知道了,他们也可以有其它无数种猜测,谁会想到七年前呢?碧影,七年前你太小了,如果不是局中人,那你没有记住的理由。”他语气中已经含了淡淡的杀意,碧影知道,他在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她恐怕真的要命丧辞仙楼了。
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金缕阁这样的地方挣扎求生?”
谁料他竟然冷笑道:“怎么,你是要说家中受了癸亥花朝案牵连,所以才没入乐籍。”
他调查过她!那他绝对不会相信她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
的确,只要有心,从金缕阁任何一个小丫头口中就能知道她是一年前才到姑苏,金缕阁的鸨母将她从官河中救起,她逃脱无望,最后不得以留在那里做了一名乐伎。
“我本以为碧霄公子光明磊落,却原来连交个朋友都要将他的家世来历调查一番……”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摇头道,“不对,从我初次接近你时,你就开始怀疑我是细作对不对,后来你留我在身边,也只是想观察我的下一步动作?”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在身边?”他并没有否认,“我说过你会失望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并非什么人格巍巍的君子。”
她气极而笑,大声道:“癸亥花朝案,癸亥花朝案,我诚然不似此案的受害者,但你仅凭这个就能判定我是敌非友了么!又或者说,你的风格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璞玉,送碧影姑娘下楼。”
面对这样的指控,他甚至都不肯辩驳两句,只是叫她离开,果真是去留无意云淡风轻,像这世上一切君子,却偏偏是个伪君子!
出了辞仙楼,碧影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和桑涤江算是彻底完了,只是她想不明白桑涤江和癸亥花朝案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乃至为了掩盖秘密甚至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他最终放她走了,可刚刚他的杀意也并不假。癸亥花朝案啊,于她是一场至死方休的噩梦,于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确切来说,癸亥花朝案应该叫做思恪太子案。
景承十二年,为庆贺新政,时任匠作大监的本朝第一画家孙秩奉旨在京中营造拿云楼,同年腊月,拿云楼竣工。
景承十三年,太子携储妃林氏登楼,不料拿云楼突然坍塌,太子夫妇一同遇难。储君身殒,四海皆惊,皇帝哀恸异常,龙颜大怒,参与拿云楼营造者纷纷下狱,被视为主犯的孙秩惨遭凌迟,金陵孙氏一百七十余口皆在花朝之日被当众斩首。
景承十三年是癸亥年,此案结于花朝节,人们皆称此案为癸亥花朝案,因着皇帝的丧子之痛,此案牵连甚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