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再有两日,船将至夏寒国都的渡口,船上伺候的侍从护卫婢女都屏气敛息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一来王城将近,二来这几日左司马似乎格外的冷肃严苛。犯了错的,轻则鞭刑,重则幽闭于船底暗无天日的牢屋里,而前几日小史官的莫名失踪更让人心惶惶。
船行于水中央,失踪只有一个可能。但无人敢提及此事,仿佛那小史官从来不曾出现在这船上。
夜色将四下严严实实拢着,候在左司马屋外的侍从已经昏昏欲睡。今日左司马不知怎地很早就歇下了,那侍从亲眼瞧见他入了屋子,在窗边翻看了些书卷,就将蜡烛熄了。
纯狐缩在黑色的大氅里,只露出面庞,兴奋地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大船,“我们这么偷偷溜出来,真的不会被发现?”
寒浞将她的手捉了,“你那两串珠子不要露出来就好。”
他的手很温暖,将她的手牢牢握着,她脸上一热却并没有挣脱开,忙抬眼去瞧那正撑船的人。那人也穿着一身黑衣,面部被黑布遮着,看不出是何人,想来是寒浞十分信任的手下。
寒浞似乎不满意她移开目光,将她的下巴捉了转向自己,“一会儿跟着我就好,不要乱跑。”
小舟靠岸即是一片暗沉的山林,直没入远处群山杳杳的墨色中,那其间似乎有微微的光亮看不真切。
那撑船之人自一旁林中牵出一匹马,交与寒浞。那马儿四蹄裹布,行路无声。寒浞与她同骑,很快进入那片茫茫林海之中。
“崇祀山川始于上古,此处乃流沙、蹯木、幽落三部落交界之处,每年仲夏便有此祀,以敬山川神明……”寒浞在她耳边解释,然佳人在怀馨香缭绕,这番话说得并不十分顺畅。
“我听那小史官说,九州皆有守护山林的林衡之官,草木荣华之时斧斤不得入山林,以免断其生,绝其长。每岁皆有祭祀供奉,这半夜的崇祀可有什么特别?”她缩在他的怀中,四周深林幽暗,夜鸟桀桀,看着有些瘆人。
寒浞尚未及开口,她忽然咦了一声,“这几日都未见那小史官,问起来个个吞吞吐吐,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将那马勒停,翻身下马,将她也扶了下来,“今夜只我二人,何必提及旁人。这半夜的崇祀可不是哪里都能看见,跟紧我。”说罢将她的手携了,就往前走去。
“还有,山中有山神,变化无常。可幻作老妇、樵人、美人或是孩童,若被带去了,就寻不到了……”
寒浞边走边说,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渐渐冰凉,将她拉至身边,瞧她神情紧张,又不舍得再吓唬她,“便是山神来了,不是还有我,我又怎会让你伤着半分?”
纯狐瞧他神情间别有意味,脸又热起来,余光里瞧见什么倏而亮起又很快灭了,急忙转头看去。只见身边幽暗处何时多了许多飘忽的莹光,“宵烛?”她欣喜道。编驹山苦寒,山野间常年积雪,她也只听说过此种可发光会飞的虫儿。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鼓击声,还有谁人的低吟咏唱,穿过被宵烛点亮的山林在身旁萦绕不散。
二人再行不久就到了一处崖边,山崖并不高,俯瞰下去,山谷中燃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影影绰绰的人群似乎按着某种图案整齐排列着。中间一个巨大的篝火,一旁的高台上,有人正击鼓而唱。
那声音并非十分悦耳,但与四周的山林泽川似乎融为一体,充满生机与灵性,仿佛这原本就是山川的声息。鼓声沉稳不疾不徐,每一下似乎都与脉搏共鸣。
猛地头顶有什么扑朔而来,黑压压的影子很快填满了头顶的天空,无数的翅膀扇起的风,将山谷中的篝火高高燎起。无数的火星如璀璨的烟火,腾跃而起,漫天生辉。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在那烟火中,起舞般忽上忽下,鸣声清越,却又与那击鼓者的吟唱美妙的契合着……
渐渐山林深处传来山兽的啸吼唳啼之声,此起彼伏,竟有撼动山林之势。但却并不令人心生畏惧,相反听者只觉心中喜悦畅快,恨不能一同长啸以抒胸襟……
山谷中的人们早已齐齐伏拜于地,将额头贴于土地,虔诚而敬畏地感受山林的声息与血脉流动……
寒浞转过头,身边纯狐早已看得心神激荡。遮挡容颜的青纱已落,她正双手合十,抬头望着天空中蹁跹若仙的身姿,眸光如山间最清澈的一泓山泉……
山谷中的人群之后,一人长身立于暗处,他这么望着那崖上的女子已经有些时候了。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手腕上有什么亮了一瞬又很快隐去。再看向她的面容,他就再不能移开半分目光……
若说山中真有仙灵,必然是她这般模样吧……
寒浞猛地捉了她的手,返身就走。方才一瞬,有什么令他十分不安的东西撞入他的感识之中,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觉,当下半分不迟疑地拖着她离开。
她却仍不舍得离开,一步三回头的往那山谷之处望去。
二人行不了多远,猛听见有什么破空而至,寒浞将她抱上马背,策马而奔。
“别动……”他压低声音,怀里的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欲挣脱他忽然的禁锢。
直到看见箭矢从他们身边掠过,纯狐才晓得必是遇上了不该遇见的人,再不敢动弹。
他低头看着她,“有我在无需忧虑。”
纯狐却觉着有什么很是不妥,伸手探向他之前中箭之处,一手殷红,“不能这么跑下去了,你会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