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巡抚衙门里,灯火辉煌,佳肴满桌,款待钦差胡槚。巡抚梁梦龙、布政使王宗沐并臬台、左右参政等大小官员,围坐在胡槚左右,殷勤敬酒,款款布菜,令胡槚应接不暇。
“抚台,如此奢华,若师相闻知,学生如何向师相交代?”胡槚拘束地说。
“元翁怎么会知晓嘛!”梁梦龙一笑道,“科长到得齐鲁大地,一百个放心!”言毕,举盏敬酒。
酒过三巡,席上争先恐后叫了起来:“给谏!”“科长!”
“一个一个说。”梁梦龙举手向下压了压,道。
“开胶莱河,鲁民闻之惊恐!”有人说。
“是啊是啊!阖省百姓,无有赞同者!”有人附和道。
“不在于老百姓反对,关节点是开河也是白费功夫!”又有人说。
“呵呵,难怪师相嘱我要小心!”胡槚醉眼朦胧,向前一指道,“抚台投书师相,反对开河,师相就断定,必是有司鼓动所致!不的,抚台刚到山东,又未实地踏勘,何以有十害之说?”扭头一看,王宗沐正站在他身后要敬酒,胡槚也不起身,举过酒盅,扭脸与王宗沐碰了一下,继续说,“尤其是藩台,谁不知藩台是水利名家,必是藩台有主张,说于抚台的吧?”
王宗沐闻听此言,脸色煞白,勉强敬完了酒,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门,道:“喔呀,突然疼痛不已,摇席了!”言毕,向胡槚抱拳辞去。
“科长不必烦恼,实地踏勘就是了。我请藩台亲自陪同科长到莱州一行。”梁梦龙拍了拍胡槚的肩膀道,又指了指部属,“科长一路鞍马劳顿,多敬几盅酒,解解乏。”
众人轮番敬酒,胡槚已醉了八成,舌头有些不听使唤。梁梦龙见状,忙宣布散席,他拉住胡槚的袍袖,亲自送到驿馆,命侍从奉茶摆果。
“胡科长,弟有句话,说于科长,供科长酌之。”梁梦龙很是郑重地说,“河漕似安而多劳费,海运似险而属便利,一任其劳,一任其便,当以海运化解当下漕运难题。胶莱河乃是前元废渠,为海运故道,岂不知,渠身太长,春夏泉涸无所引注,秋冬暴涨无可泄蓄,南北海沙易塞,舟行滞而不通。何必非要开河?由淮入海,既节省又便利,明春即可实行。弟知元翁凡事只争朝夕,不容拖沓,故为元翁计,开河不如由淮入海。科长若促成此事,必有大功勋于国家。”
胡槚坐在椅中,上身不住地晃荡着,闭目不语。
“元翁凭科长一言而决,故我辈千疏,不如科长一语。”梁梦龙奉承道。说着,伸手在胡槚的手臂上轻轻一拍,“科长,明日弟陪你去趵突泉一遊。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值得一看嘞!”
梁梦龙刚走,王宗沐又来了。
“藩台?你,你不是头疼吗?”胡槚勾头道。
“天使在此,抚台命弟全程陪同,弟躺不住啊!”王宗沐道,他上前拉住胡槚的手,“科长,山东反对开河,元翁疑乃弟主使,弟委实冤枉啊!弟一向主张开海运,开河毕竟向海运进了一大步,弟哪里会危言耸听罗列十大害?只是建言与其开河,莫如直接改海运。但元翁若定策,弟必效死力,办成此事。适才弟已修书呈送元翁,向元翁禀明此意。也请科长向元翁陈明。”
胡槚一笑,拍了拍王宗沐的肩膀:“藩台适才是、是装病?这这么说,地方官场的人,惧、惧怕师相如此?”
“呵呵,不是惧怕,是敬畏。”王宗沐边落座边道。
“那么,藩、藩台是、是主张开河了?”胡槚口齿不清地问。
“大海可航,何烦胶莱河?”王宗沐道,“此事关涉各方利益,非同小可,惟元翁有此魄力。一则河运已然难以为继,一则有元翁这般敢担当、敢决断的大手笔当国,正是机会。窃以为,科长当促成海运,为国家立奇功!”
胡槚一笑,道:“朝廷、朝廷也、也有人反对开河,但他、他们怕的,恰恰是、是海运。”
“我辈是为国家、为元翁计,反对开河,无私利存焉!”王宗沐拍着胸脯说。见胡槚不复回应,笑道,“科长,听说过李开先吗?他辞官二十余载,写了不少艳曲,名妓争相求购。明日弟陪科长去见识见识?”
胡槚忙摆手。
“哈哈哈,不是去会名妓,去看戏!”王宗沐一笑道,“他写了部《宝剑记》,国人无不晓!晚上去看戏,就这么定了!”言毕,拱手告辞。
王宗沐刚出了房门,两名美姬闪身进来了。胡槚一惊:“何人差你们来的?”
“客官!”一个美姬扭动着腰肢走过来,“闻听客官是从京城来的客商,吃醉了酒,咱姐妹来侍候客官的。”
“这这……”胡槚支吾着,歪在椅背上,打起鼾来。两个美姬走过去,不由分说,架起他举往卧室走……
胡槚在济南已是身不由己,白天由梁梦龙亲自陪同,游览名胜古迹;晚上则是王宗沐陪着,看戏听曲,足足盘桓了三天,方启程前往莱州。
高拱却已催促文选司呈报主持河工的任职奏稿。这天晚上,他一进吏部直房,就看见疏稿已拟好,摆在书案上,他提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放下笔,却又拿起来,把名字涂掉,向外喊了声:“请张侍郎来见!”待张四维进来,高拱抬头道,“子维,王宗沐任漕运总督这事,不妥当吧?”
张四维一惊,道:“玄翁,遵你老人家的指示,腾挪了好几个人,才停当了,怎么又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