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夜晚已是寒意逼人。高拱下了轿,把身上的斗篷往胸前裹了裹,脸上挂着笑容,低头往吏部直房里走。张四维迎上前去,道:“呵呵,难得玄翁这么轻松。”
“昨日皇上幸南海子,骑顺义王贡马,龙颜大悦!”高拱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今日午时传旨,赐某大红牛纻丝衣一袭,软带、崖瓢、宝刀各一件。”他一摇手,“不是为赏赐高兴,是为皇上高兴,那些个蒙古铁蹄,原本是践踏我土、残害吾民的,如今受我皇上驱使驰骋,不过一载余,真乃天翻地覆也!”
“四维为皇上高兴,也为玄翁高兴!”张四维笑着说。
“是啊!”高拱突然感慨一声,道,“几十年了,只有今年,北边七镇,秋防无事。没有从内地调一兵一卒,边军也未放一枪一炮。不惟粮饷节省过半,多少生灵得全性命。这是隆庆朝的大喜事啊!”
“为玄翁贺!”张四维拱手道。
“呵呵,今日忽接令舅奏本,心里砰砰,展读之,方知是奏报互市结果的。”高拱笑着,从袖中掏出奏本,递给张四维看。两人进了直房,张四维忙凑到灯下展读,只见上列:
大同镇:得胜堡,顺义王俺答部,官市马一万七千两;私市马螺驴牛羊六千两,抚赏费九百八十一两。新平堡,黄台吉、兀慎部,官市马七千二百两,私市马螺牛羊三千两,抚赏费五百六十两。
宣府镇:张家口堡,昆都力哈、永邵卜、大成部,官市马一万九千九百两,私市马螺牛羊九千两,抚赏费八百两。
山西镇:水泉营,俺答、多罗土蛮、委兀慎部,官市马二万九千四百两;私市马螺牛羊四千两,抚赏费一千五百两。
合计官市马七万零三百两,私市马螺牛羊二万二千两,抚赏费三千八百四十二两。
阅毕,张四维笑道:“呵呵,据闻私市交易三倍于官市,只是不便掌握罢了。”他把文牍放到书案上,慨然道:“不出几年,北边就会一片繁荣。到那时,谁想打仗,也不得人心咯!”
“老俺真意归顺之心不必怀疑了。今年互市很顺利,明年即可多开,时下才四处,要开他十四处才好。”高拱得意地说,顿了顿,一指张四维,“子维,你知会令舅,各部夷人众多,要广召四方商贩,使之自相贸易,民得其利,官收其税。北边不惟不花钱,还要给朝廷解税!”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别担心,解税,那是以后的事咯!”
“可期,可期!”张四维点头道,“时下虏患已除,惟辽东、岭南尚需用力经画。”
“辽东我还不太担心。已制定蓟辽一体方略,有戚继光坐镇三屯营,张学颜、李成梁文武干才,蓟辽两镇遥相呼应,土蛮翻不了天!”高拱自信地说,“惟岭南,山寇海贼,犬牙交错,猖獗至甚,民怨沸腾。殷正茂虽能干,但对付海贼并无经验,两广海防也非易事。如何经画,我并无策略,惟全力支持殷正茂,由他据实定策。”
“呵呵,广东要特殊化,这个四维知道。”张四维一笑道,“玄翁刷新吏治,远方州县也要差委强干者充任,此议一出,云贵两广乃至都争相向吏部要人;时下内地肃贪、考察都不敢马虎,州县正官缺员也不少。可玄翁特嘱今年新科进士多分发广东,可见对广东另眼相看啊!迄于昨日,分发新科进士共计二十人,另从各省举人中委派三十五人,授以州县正官,前几批玄翁都集堂下诫勉训教,这最后一批约莫十余人,倶已到部领凭,玄翁看何时有暇?”
高拱笑道:“总算兑现了承诺。”说着,起身从书柜中翻检出一封书函副本,递给张四维,“年初广东赵巡按投书来,吁请此事,这是我给他的回书。”
张四维一看,只见上写着:
闻宪节巳到地方,良慰。广中狼狈巳甚,惟有处分有司是第一义。乃今入选者,巳无科甲之人,只待会试后方可为之。又须秋冬间始可到任,便是阅岁才能周匝。远方之难及固如此,令人无可奈何。然有君在地方,须当极力振饬,务洗从前苟且之政,以拯此疲民。庶有更生之望。凡有当行事,宜不惜见教,即当为君行之。
张四维由衷赞叹道:“玄翁念兹在兹的,是洗苟且之政,拯疲弱之民。照这样不懈抓下去,不出三年五载,局面必是一新。”
高拱一掀花白长须道:“惟愿老天爷多给几年寿限,好让高某拼上老命,达成隆庆之治,振兴大明!”言毕,略一思忖,“明日午时,给赴任的县官们训话。”
张四维刚走,高拱翻开急需批阅的文牍,提笔沾墨,正要落笔,魏学曾进来了,边走边禀报道:“玄翁,学曾适才听兵部的人说,广东陷城失船,殷正茂只得自劾,这回恐怕保不住了。”
“喔?殷正茂运气这么差?”高拱皱眉道,心里有些烦躁,望着堆积如山的文牍,一扬手道,“什么保住保不住,不要听人瞎说!”
话虽这么说,高拱却忐忑不安,次日一到内阁,就问书办有无广东奏本,书办转身去查,须臾就把殷正茂的自劾疏呈于他的案头。高拱忙抓起来细细阅看,心里一沉,良久沉默不语。
“元翁,二位阁老在中堂等候多时了。”书办提醒道。
高拱这才抓起殷正茂的奏疏,起身往中堂走,进了中堂,把奏疏往张居正书案上一丢,一语未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举盏喝茶。
“喔呀!倭寇竟陷神电卫城!”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