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手术展开。
若萤详细询问了整个过程,包括前期的诊断、消毒、切割方式、创口大小以及如何应对突然出血等诸多问题。
她所费言辞并不多,却总是能够入木三分、一针见血。一些见解堪称独特新异但又具有很强的可行性,让莱哲在震惊之余,更有一种从瓦砾堆中捡到了宝箱一样的激动万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的谈话很快地就从医学讲到了宗教上,又从神圣的殿堂,说到了遥远国度的风俗人情上。
钟四郎居然都听得明白且没有跟别人那样,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与防范。
就好像……好像是一个陈年老友,久别重逢、相见甚欢。
打开话匣的同时,莱哲也敞开了心扉。十数年来,辗转飘零的他,第一次在异乡遇到了传说中的“知己”。
他将自己以往的经行向若萤和盘托出:海上如何艰险、多少同伴在眼前死去、异地他乡如何的举步艰难……
听说孔子困顿时,曾七天没吃过饭,他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却没有成为什么“圣人”;
小孩子们视他为妖魔鬼怪,明里暗里欺负他,丢石头、放恶犬、当面撒尿扔粪便……
大人们不理解,看见他如见瘟疫,纷纷关门闭窗……
他只是想让信仰在此有个一席之地,可没有人肯耐心听他解释……
……
他已心灰意冷。
前进已无路,后退则家园万里遥不可及,此生怕是要埋骨他乡、魂魄无所归依……
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在异国他乡能够遇到一个真正懂他的人,懂他的理想、他的经历、他的文化、他的思想,甚至于——他的语言。
当那孩子看着他的眼睛,跟着他念出久违的一声“ola”时,莱哲哭了,宛若孩童一般。
事后,众人瞧见他两眼红肿如杏核,大吃一惊,纷纷予以关心询问。但莱哲只管笑而不答,信心十足地表示,他一定会医好钟四郎,一定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
四郎,四郎。
他也跟着李祥廷等人这么称呼若萤,只是这个称呼中饱含着怎样的一种感情,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就好像是他和四郎的谈话,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士为知己者死”的含义。
没有人比他更渴望四郎的存在。
那是一份希望、是他的心着落处。
心若在,梦就在,一切就有可能,哪怕是从头再来。
一切皆以就绪。
服下麻药的若萤冲着莱哲眨眼示意。
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隔壁的李祥廷等人瞬时就落入了忐忑中。
西洋钟像卡在了喉咙上,一下一下是那么地难受。
直到宫女上前来换茶,大家才恍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了。
李祥廷紧贴在墙壁上,仔细捕捉着墙后的动静。
世子府的屋舍用料都是极好的,可不像百姓家的房子,一砖一瓦都节省着用。
所以,他一无所获。
“朴兄,真的没事吧?你确定?”他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朴时敏身上。
朴时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闻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神情茫然。
这个明显就是不确定的表情引发了李祥廷的一记长叹:“你会做法吧?”
这煎熬他受不了了,他只想要个肯定的答案,这不会很难吧?
陈艾清不满地扫他一眼,警告道:“那要伤身折寿吧?”
李祥廷愣怔了一下,看看羸弱得近乎透明的朴时敏,莫名地泄了气。
“朴兄很热吗?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经陈艾清这一提醒,朴时敏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汗湿了,而手心里,更是湿得能攥出水来。
李祥廷的注意力也转过来了,他招呼柳静言:“柳兄,你给朴兄瞧瞧。我看他脸色不大好,别有什么事儿才好。”
静言点点头,示意朴时敏身伸出手臂,三指依次搭上寸、关、尺三部,据此测出浮、中、沉三候脉象。
测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手再测。
由此共能测到六部十八候,测得出“沉浮迟数”共二十八脉象。
许是他的沉笃安抚了众人的心。也是静极无聊,李祥廷等人便凑过来看他号脉,听他讲解一些相关知识。如二十八脉象与经络六气的阴阳五行性能及其来源,以及如何依据六部脉象,确定是什么病、病在哪里、病症如何、病因、治疗方法、预后及用药等。
听得李祥廷几个啧啧称奇,佩服不已。
又现场教给几人认识五脏六腑在手腕上的反应点。在左手,寸对应心、关对应肝胆、尺对应肾水;
在右手,寸对应肺、关对应脾胃、尺对应命门。
又说他现在所用的这种“寸口诊法”只是诊断方式的一种,另外还有“人迎寸口诊法”“张仲景三部诊法”。
而给人看病,单纯用这一种方法很容易产生误差,必须要同时配合望、闻、问三种方法,才能提高诊断的准确性。
李祥廷等人平时都是只闻医名、经过医治,却对医术一无所知。现下既有个业中的朋友,机会难得,哪有个不虚心求教、诚意学习的?虽然短时间内记不住病脉的特征,但却也记住了诸如浮、沉、迟、数、虚、实、滑、洪、细、弦等名称,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朴兄这脉,怕是有些年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