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天雷闷声阵阵,永无止息,三不庄的山道上缓缓驶出一辆破陋牛车,古旧车轮在崎岖泥路上来回抖动,腐朽木板上下错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缓缓驶进树林。二道长持者牛鞭,脑中依旧是那个不过相逢一日的师兄的一腔孤勇、以身全道的模样。即使消去往世来生也依旧不曾悔恼的觉悟……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静心也窝在草堆中不发一语,东海龙族已然尽数亡绝,龙宫也不复存在。失去了那个捆缚自己的樊笼也失去了自己的至亲,这样的自有……真的快乐吗?萧如玉的话还在他耳畔回荡,这天地之大,我真能何处都去得?就算去得,又能如何?乘奔御风,遨游四海真是我的所求吗?当年龙宫里的情绪翻涌,竟与东海从此永诀。世间一游才觉人情也不是我的所求……那我的生究竟所求为何?
牛车缓缓踩过地面上的斑驳光影,师徒二人各执心思只剩大黄不时“哞”地喊两声聊以解闷,心里也琢磨着这师徒二人又闹了什么别扭,往日里打打闹闹的才有些烟火气,这般坐而悟道的气氛倒是无趣。
抱着头上斗笠在稻草中滚了两圈,还是想不明白这世间的是非。静心长叹一声问起:“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
被她这番一问,愣了一愣。本想随意说句大黄领路,又觉察到她体内灵力已然圆转如意,而今只差一场人劫送她入妄明妄,细细思索平复心绪说道:“我们……再返江流。”
春风过处万物复苏,杨柳抽出新叶长长枝条不断抚着白石长堤。适逢清明时节,城中人尽皆薄衫踏青。失了那声催天雨的琴音,江流的雨也恢复了常态,那些小贩们造多了的伞也做了青瓦红砖上的一个坠饰。牛车晃进了这座阔别已久的小城,在晨露微湿的青砖吱呀吱呀地前行。
悠悠晃过喧嚣早市,缓缓步入店门紧闭的商街小道。江流的早晨总是带着些许慵懒,即使公鸡早已长鸣划出破晓,也少有商家在此时开门迎客。此时的萧疏之感,犹如深夜。忽地一旁嘎吱一声木门推开,里头走出一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方阔脸庞浓眉大眼一步踏出正迎上了缓缓驶过的牛车。
大黄鬼使神差地缓缓停下脚步,二道长一偏头对着他一笑道:“好久不见,近年过得可还好?”
那人心中一惊,呆立在原地。那个道士的邋遢模样反复提醒他,当年因为自己犹豫不决造下的孽障从未消去。山洪溃堤长卷泥浪,反复锤击他心中那个明媚无暇的向往。那些个难以入眠的寂寂深夜,总觉心中郁郁。原来啊……原来……自己始终在等她入梦,等她责骂自己是个将心中所爱拱手让人的懦弱伪君,等她咒骂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畏缩小人。而冷汗渗透衣襟的长夜,只有冷冷一轮孤月刺透心背,而她……连梦也不曾予他。
二道长拉着静心下了牛车,站在他的面前一语不发。只待他回过神了,方才说道一句:“如何?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王明长长吸了一口凉气,被这一语从无法脱离的罪责中拉出。“自然……还请道长里边请。”
师徒二人步入这家小店,嗅着满屋墨香环顾了一圈,一旁挂着的都是些名家仿画,纵使临摹之法入木三分,却总是在意韵上失了几分。他引着二人到了后庭一处石桌,点燃一旁的炉灶,从竹筒中缓缓引了一壶井水。未久陶壶缓缓喷出两道轻烟,滚滚热水涌入紫砂壶中舒卷蜷缩的茶叶渐渐喷薄清香。
“你这的字画多是名家仿作,可有什么说法?”二道长望着王明问道。
“自是才学不足,仅能模仿罢了。”他低下头去,长叹一声。
二道长早知他会如此作答,便接着问道:“当年我走后,他们可有为难你?毕竟……那妖物是同你一起的。”
王明眉头一皱,问道:“你可曾知晓她是妖物?”
“这妖物法力高深,一时间我也未认出她将我侄女杀死并化身成她。”二道长随意扯了个慌瞒过这一问,又问道:“你且说说当年我走后发生了什么。”
“当年道长走后,少爷三天后便醒转过来,虽手失二指难再握笔……但总好在性命无虞。”他的缓缓说着当年的事,斟满了三杯,提起一杯摇晃着慢慢饮尽。“虽然少爷不与我计较,但主母……依旧将我赶了出来。”
“而后少爷不再习,却将我送到了袁先生门上。寒窗十年不过弹指,但我却先生所教,连乡试也不曾中过。”他闷闷又斟了一杯,“好在少爷又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盘下了这间店铺。不过我哪有什么大才,字画尽是临摹罢了。也多多少少接些替人拟书寄信的活计,倒也浑浑噩噩地混过了这么多年。”
“那……刘少爷如何了?”二道长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问道。
“刘少爷……自从醒来之后便时时懊恼自己当时喝酒误事,平白害了一条性命。而失了双指之后便不再学习,随父从商。如今……他已然是江流城中有名的富商,声明犹在当年其父之上。”倒也没有负了当年烟花柳巷的一番豪言壮语,而我……这后半句与二人无关,他独自将这卑微吞入肚中化了一腔苦水。
“当年你犹豫不决,害她性命。你可曾愧疚后悔?”此语一出,王明心神震慑,神魂几乎不稳。
后悔?如何叫我不后悔!我悔这下人身份给不了她一世安稳,悔这庸碌躯壳里的无趣灵魂逗不出她的银铃笑意,悔这懦弱自私没法带她冲破这人情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