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当冯烟再次从短暂的补眠中清醒过来时,她变成了冯阿嫣。
而某赵姓郎中,就怂巴巴地缩在被子里,警惕地望着她。那眼神活像是看见个恶鬼似的,惊惶中带着三分哀求,就很想让人把他囫囵个儿地抱到怀里,再戳一戳腮帮子、顺一顺脑袋毛儿。
看这架势,八成是“冯烟”又。冯阿嫣如此猜测着,掀开被子要起身,便听得赵寒泾试探着问道:“阿、阿嫣?”
“嗯,怎么了?”她按捺下自己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故作温和的语气里,其实充满了纵容。
听到对方少女式的声线,确定着真的是冯阿嫣,赵郎中明显松了口气,扑通一下倒回被窝里,神色呆滞地喃喃自语道:“谢天谢地,可算换回来了。”
冯阿嫣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反应,绝非单纯的看了脸色,立刻紧张起来,把炕桌往墙边推了推,盘腿坐到他身边:“嗯?她怎么你了?你还好么?要不要紧?”
被这么一关心,赵寒泾愈发地委屈,十分悲愤地跟她告起状来。
一听说小郎中受伤了,冯阿嫣的脸色便有点发冷,冲着他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他见她面上虽然阴沉得很,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怎么好的样子,但隐隐透出来些关切之色,不似作伪,迟疑一下,到底还是把手递给了冯阿嫣。
冯阿嫣轻轻握着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把袖子挽上去,便露出了那截裹着绷带的小臂。她一圈一圈解开棉纱,毫不意外、但还是很触目惊心地看到了被血浸染成块的药粉。
刀口其实并不算深,可惜小赵郎中太过瘦弱,咸鱼似的瘪,浑身上下不过一张皮罢了,于是这一刀下去便见了骨。冯阿嫣突然有些佩服另一个自己了,真他娘的是个狠人啊,对着这么个小羊羔,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这种伤口,倘若放在五大三粗的军汉身上,不过是蚊子叮一下;可若是放在小郎中这种气血两亏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身上,搞不好是要丢命的。
看看,这不就烧起来了吗。她见赵寒泾全程都是闭紧眼扭过头去,似是不敢看着伤口的模样,越发觉得对不住他。可饶是心里头再虚,嘴里也必须严厉地嘱咐着:“下次你要是再遇见这种情况,不管对方是谁,一定要把手举起来抱住后脑知道吗——你往怀里摸,谁知道你要做什么,还当你是在抄家伙呢。照着手砍,已经是留活口的意思了,这要换做别人,直接一刀攮进你肚子都是可能的——记住了吗?”
“照你这么说,这是我的错?”小郎中不由得出声反问,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冯阿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先抄起炕桌上那瓶金疮药,咬开瓶塞子,往他伤口上敷了些药面子,重新给他包扎起来。那药粉止血生肌的效果极好,但对伤口很是刺激,赵郎中有点儿挨不住,却也只是咬牙低着头,两个肩膀一抽一抽,等她看过去时,泪珠子已经打湿了半面枕巾。
冯阿嫣:“……”
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吧,可赵郎中这么一介良民,年纪又小,看起来还是娇惯着长大的;忽然卷入到这种事情里来,各种惊吓,又被砍了一刀,现在才哭出来,也是够坚强的了。冯阿嫣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小心避开伤口,隔着被子慢慢把人抱起来拢到怀里:“不是你的错啊,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这个吧,这个就是,嘶……我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但是你得保护好你自己。我并不是什么可靠的人,不可控制的地方太多了,之后也可能再招来很多很危险的人,所以你……你得自己看顾着自己,我这样说的话,你明白一点没有?”
“不想明白。”赵寒泾明知道她说的其实很对,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阖着眼冷冰冰回答道,“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被掐脖子,也不会被杀手拎起来逼供,更不会挨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刀!”
“我没有不想对你负责的意思!真的!”冯阿嫣原本想赌个咒,转念一想,赌咒的话,对小郎中也太敷衍了些,只好把人抱的更紧了一点儿,“我很担心你,我怕我自己没办法做得周全,所以你不能太相信我,自己留个心眼,嗯?”
他扁着嘴小声嘟囔:“哪有胡子劝肉票留心眼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啊,用大拇指轻轻慢慢揩掉他脸上的眼泪:“瞧你说的,我又不是胡子,你又不是肉票。”
“哼。”可能是她身上筋肉结实的缘故,赵寒泾觉得这个怀抱很有点牢靠,让他很想就这么窝着打个盹儿。但他记起来冯阿嫣其实是个姑娘家了,只好红着脸往外蹭,“我不闹了,你放开我吧。她……她给你留了信,我可不要因为耽误你正事这种罪过挨打。”
冯阿嫣把他放回到褥子上,下地去拧了个热手巾递给他:“好好敷一敷,别肿了眼睛……要不要再喝点水?”
“嗯。”赵郎中擦了两把脸,刚张口还没等说话,便打出来个哭嗝。他自己都觉得丢人,干脆把整张面孔都埋进手巾里,小声地提着要求,“要糖……不要盐。”
忍住笑,给赵郎中兑了碗糖水,冯阿嫣坐下来翻看那叠写满了字的黄表纸。比起自己备忘一般的随手记录,冯烟写的干脆就是篇平行公文,连抬格都抬得规规矩矩。她一边咬着个半凉的秫米面饼子,一边往下看,刚看到第三行时,眉梢禁不住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