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幻沉默了下去,低着头看自己交叉在腹前的双手,拇指轻轻交换着位置。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其实,不进尚药局太医署,我们师兄妹也暂时不离开京城。陛下和太后娘娘,随叫随到的……”
余绽习惯性地鼓了两腮,就像是前一世里拒绝皇兄某些恶作剧的无理要求一般。
看着她瞬间如青蛙的模样,永熹帝失笑起来:“这个样儿,跟……小时候……”
他忽然住了声,轻轻叹了口气,又看向钟幻,板起脸来,但已经没有了半分生气的样子:
“你们师兄妹是下定决心不肯为朕效力了?”
钟幻和余绽两个人同时长揖到地,一字不发。
沈太后便笑着拍了永熹帝一下:“得了,别吓唬他们了。这两个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头一回入宫,头一回面圣,既没有进退失据,也没有胡言乱语,还记得要谨守规矩。”
见永熹帝微笑颔首,便又对着二人道:
“你们对师门这样守诺,哀家便知你们是忠义之士。天下多忠义之士,我大夏便能昌盛万年。这是好事。皇帝和哀家都不会怪罪你们。”
“草民等叩谢陛下、太后圣恩。”
钟幻没有什么废话,谢了恩便直起了身子,顿一顿,从袖中摸出一张折成燕翼的纸来,呈给站在永熹帝身后的白白胖胖的大太监:
“这是当年草民随先师在某座权贵府邸治病时,偷偷记录下来的,转弩的图纸。”
永熹帝的眉梢高高挑起:“你还真有?!”
钟幻苦笑一声:“我家师妹不会说谎……
“当日我师徒三人被蒙了眼带进一座极大的府邸,师父被人带走去治病。草民和师妹便留在一间屋里闲坐。因架子上颇多书籍,便随手拿下来翻看。其中一本书里,便夹了两张图纸。一张床弩,一张转弩。
“草民年轻时记性好,仔细看了几遍,便记下来了。事后自然放回去,并没有声张。后来回思,自然吓得汗流浃背,所以此事连先师都没敢告诉。师妹那里也嘱咐了要保密。
“谁知她在幽州为了帮人,一张嘴全说了……”
永熹帝看着那燕翼,一皱眉:“这东西如何打开?”
钟幻又是拱手一躬到地:“这东西的折法,非高手不能拆,若强拆,必会撕坏。陛下此刻看了无妨,但若是在送交制作之处的途中出了纰漏,陛下只怕无法追责。
“草民特意折成这样,就是想请陛下直接携了此图,与相关责任人一同拆看。然后直接交予对方。这样万一转弩之事泄密,便问责此人便了。”
永熹帝将那燕翼在手中把玩片刻,笑道:“你倒是想得多。”
钟幻苦笑:“草民是怕此事万一流传出去,泄密的黑锅却扣在草民头上。”
“你这心眼儿虽然多,倒也管用。”沈太后若有所思。
“皇帝不如直接叫了工部尚书来,将此事全交给他。东西虽然最后要落在军器监头上去做,但这个上官不好生给人家当上官的话,那还不如退位让贤。”
永熹帝愣了一愣,忽地下意识看想余绽,不由得失笑:“好你个钟幻!朕险些被你骗了!
“你说是怕自己担了泄密的责任,实际上却是想给你这师妹的大伯在军器监的位置再加固一层!
“朕听说余少监因得罪了韩大将军,所以在任上很是艰难?”
最后一句话,永熹帝没有问余绽,反而偏头去问旁边的白胖大太监。
大太监陪笑着一弯腰:“欺负新来的,哪儿都一样。”
“其实陛下不用管我那大伯父。”余绽忍不住插嘴,却被钟幻不动声色地狠狠踢了一脚,然后便乖乖地闭了嘴。
所有人都瞧见了他们的小动作,沈太后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罢了罢了,说到这些事,其实我们女人家都不那么精通的。余氏,来,跟着哀家到后园去散散。坐了半天了,腰上僵得慌。”
一直装透明人的椎奴上前半步,把腕子垫在沈太后的手下,却遭她老人家瞪了一眼,只得含笑把头低了下去。
余绽则立即遵命,下意识的上前扶了沈太后另一只手。
站起身来目送她们离开,永熹帝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说是你自幼跟着你师父?你是何时跟随你师父的,本籍出身是哪里?”
“这个草民也不清楚,先师说是在西齐和大夏的边境处捡到的我。听说那时候被狼追……”
钟幻微笑着开始给永熹帝讲故事,听得永熹帝笑声不断。
沈太后这边听了个开头,便问余绽:“你师兄说的……”
“他编瞎话呢!等下回您再问他,说不准他就说他原是某家富贵人家的娃子,被家中妾室陷害,所以才只身逃出来,被我师父救了性命云云。您别理他。”
余绽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钟幻的谎言。
沈太后呵呵地笑,一巴掌抽在她大臂上:“那你也不能真跟哀家漏他的气啊!万一皇帝因此治他欺君怎么办?”
“他才不会给自己留那个后患。您放心,到了最后,他会把前头的场子都圆回来。我师兄聪明着呢!”
余绽对钟幻的信任可谓毫无来由、毫无底线、毫不犹豫。
“余娘子,又新没跟您说,太后和陛下跟前奏对,要言辞谨慎么?”
椎奴觉得,若非她们家太后对余绽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估计这会儿有十个钟幻也被沈太后挂在外城墙上晾成人干了。
斜眼看到椎奴额角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