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统元年,正月十九,元宵灯节刚刚过去几日,新春佳节的喜乐气氛尚未完全消褪,这一个夜晚,云重,风急,无星无月。乾清宫里,黄袍乌冠的天子徘徊于金砖漫地,柔软的靴底虽落下无声,但每一个步伐,却像带动震击胸腔的闷响,于是那些匍匐跪地的宦官,个个都是胆颤心惊。
偌大的殿堂如此沉寂,忽尔响起冷厉的质问。
“怎么人还没有带到?!”
那往常甚得天子隆宠的宦官,这一时解释的声音瑟瑟发抖:“万岁容禀,御令下嘱时,宫门已经落钥,传那姜氏入宫,恐怕多有阻滞,还请万岁稍待,奴这便前去催问。”
让人松口气的是,到底还是在天子震怒之前,姜氏总算被带到。
龙椅之上,这个天下的九五至尊居高临下打量底下忐忑不安的妇人,却见那妇人只是低垂面孔,不让皇帝看清她的眉眼,高高在上的人顿生不满,偏语气媚软:“让这贱妇抬起头来。”
早前胆颤心惊的一众宦官,此时却换作凶神恶煞的面孔,有那一个冲将上去,拽着姜氏的发髻狠狠往下一拖,便使妇人绷直颈项高抬面颊,天子的目光扫过那张苍白无色的面容,看她极度后仰的脖子冒出纤细的青筋,似乎觉得妇人如此姿态格外滑稽,终于稍微满意,眉眼间的狠戾突显出来,手撑御案,斜倾上身。
“朕还道你有多狂妄,才敢胆大包天为犬氏打抱不平,又道有多倾国倾城,方使甄怀永宁受杖刑仍然包庇,带到眼前一瞧,却不过如此罢了。”竟大笑不止,坐回龙椅捧腹顿足。
姜氏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悲愤——她原是世家女儿,及笄出阁,也是嫁予世家为妇,翁爹时任户部尚书,丈夫职当都察院司务,她与丈夫恩爱和睦,已经有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子女,她以为她的人生终此安好,却没想到竟然突遭此飞来横祸,而所有的“罪过”,仅仅只是因为她对父族堂妹心怀同情,为那有幸被封宁妃,却仅仅只不过在皇帝心情烦郁时,咳嗽一声便遭凌迟处死,甚至改为犬姓的可怜女子,哭了一场,说道一声“可怜”。
这话也不知怎么传到天子耳里,于是翁爹被下诏狱,丈夫在午门之外,遭受杖责之刑,而她,终于也被带来了乾清宫,遭受皇帝的当面质问。
可再多的悲愤,姜氏也不敢表露万一,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听说了当今天子的残暴不仁,弘复驾崩,尸骨未寒,尊统帝竟然便将所有手足兄弟下令诛杀,甚至连姐妹都不放过!多少大臣为皇子皇孙、公主附马求情,可不仅没能阻止暴行,甚至也被绑赴刑场以逆党之罪斩首。
这是个以嗜杀为乐的天子,冷酷无情更胜豺狼,又怎会在意小小臣妇是否无辜?
姜氏只能匍匐认罪,声声求饶,妄图以卑微示弱的姿态,求得一线生机。
天子心中的愤怒似乎真因此痛哭与哀求消褪,他离开御座,仿着戏子出场时一步一顿的节拍,拉足了戏谑的时长,接近泣不成声的妇人,低腰,媚笑:“你倒比甄怀永识趣,这么快就认罪了?你如此识趣,朕倒愿意饶你不死,可甄怀永却是朕寄予重望的大臣,他偏是如此没有眼光,为了你这么个普通懦弱的女人,竟敢包庇逆上,朕若连他也饶了,岂不自认有眼无珠?朕可不能担此非议,也只好挖去他的一双眼珠。”
姜氏心神俱裂,她真想痛斥面前的无道暴君,但她不能,她如果这么做,不仅会连累夫族,也会连累父族,最可怜的是她一双子女,必定会被暴君虐杀!
她能做的只有哭求,用额头重重撞击乾清宫华贵的金砖:“所有罪过,均由罪妇承担,望请皇上开恩,宽赦外子。”
下巴被冰冷的手指一捏一抬,姜氏再度被迫仰面,直视天子那森凉的眉眼,她看见一粒有如嗜血的朱砂痣,在满殿灯火映衬下格外妖异夺目。
“越来越有趣了,你可知道,朕本欲灭犬氏三族,可她遭受凌迟之刑时,硬是忍痛而未吭声,朕这才放过她的族人,若你也能做到,我就放过甄怀永,留着他一双眼睛,看着你为了他,能够隐忍到什么地步。”
说完堂堂帝王,竟然盘膝坐下,像极一个天真与残忍的顽童,就这么忽闪着眼盯着姜氏。
大殿一时死寂。
姜氏越觉毛骨悚然。
又终于,皇帝想到了个新鲜法子:“朕观刑典,罪罚dàng_fù,处骑木驴之刑,这么有趣的惩处,可惜朕未曾亲眼目睹,不如就施加于你身上如何?”
姜氏只觉刺心切骨,浑身冰冷颤栗——她也知道这一刑罚,是处罪极淫/荡的女犯,刑具是木制驴形,驴背正中,竖装直木橛子,受刑女犯,周身裸露,双手反绑于驴尾木柱,被逼分开双腿,骑跨驴背,使竖橛没于体内,游街示众。
这是对妇人极度的侮辱,相比之下,绞斩死刑还算一个痛快了断。
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世族,从来便洁身自爱,从未行为任何丑恶之事,却将要遭受到身为女子,最惨痛最耻辱的刑罚。
姜氏万念俱灰,银牙已经咬紧舌端,却听那暴君又再嘻笑:“你如果敢让朕错失一场好戏可看,朕必然,诛你三族,还有甄怀永,亦将遭受千刀万剐之刑。”
眼看着姜氏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却再也不敢寻死时,这个暴君又才手舞足蹈哈哈大笑,终是结束这场所谓的审问,令人把姜氏拖入死牢。
又果然到了次日,姜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