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光淡淡一笑,坦然道:“是。”
“不过,你应该知足了。”他说:“有些事情,姓萧的不及姓汲的,也有些事情,姓汲的不及姓萧的。可无论如何,至少今日之后,这天底下再不会有你我、再不会有汲氏……
但却有机会,再有无数个裴簪那样的人物,为家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温晏深深看了他许久,终是徐徐阖上了双目。
——圣历二年七月初三,含丹地动,时,不可台崩。
裴瑶卮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七月初四早上了。
彼时,她正在殿中收拾行囊,清檀与轻尘皆腻在她身边,求着她带自己一道回临渊城去。
“哎呀……行了行了!”裴瑶卮招架不起,一甩袖子,给两人呵消停了。
她一个个看去,无奈一叹:“你们两个,这两年在京中,不是都过得挺滋润的么?
现在想起来要跟我走了?可免了吧!就算我禁得住你俩的闹腾,却也没法子同皇帝陛下与相二公子交代不是?眼看国孝将过,就快要办喜事儿了,我再将新娘子给诓跑了,成何体统啊?”
这话一说完,轻尘还好些,可清檀却是先红了脸,一跺脚便跑外头去了。
“哟……”裴瑶卮看着她的背影,不觉称奇,“这丫头,什么时候都学会害臊了?啧……还是相二公子厉害啊!”
“姐姐,您也别这么说,这两年您不在尘都,都没看见,相二公子待清檀可好了!我从旁看着,偶尔都觉得,他像是被人附身了似的!”轻尘感慨道:“也不怪清檀招架不住,这要换了是我呀——”
裴瑶卮挑眉笑道:“是你怎么着?未来的皇后娘娘?”
别的也就罢了,一听这个称呼,轻尘终于也破了功,受不住了。
“姐姐姐姐,您快别这么叫我……我真是……”她是听得真别扭,一想到来日便要在那四方天里度日了,心口实在憋闷得紧。
裴瑶卮看她这样,也是心疼,忖了忖,还是将搁在心里许久的话问了出来:“轻尘啊,其实以你的性子……
你当真想好了,愿意嫁给运儿?”
轻尘托着腮,幽幽一叹。
“哪有什么法子哟……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么……”
裴瑶卮哭笑不得。
“好啦,姐姐,我开玩笑呢。”半晌,轻尘难得正经了些,拉着她的衣袖道:“其实啊,若能选择,我当然不愿意进宫,但是……
一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我心里比想到要进宫,还要憋闷百倍。
您说,这可不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么?”
裴瑶卮愣了愣,回过神来,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发。
“小丫头,可是真长大了……”说着,她想起什么来,起身走到妆奁前,取出了一只小锦盒,给到轻尘手里。
轻尘将锦盒启开,入目,便是那对凤首和叶点翠耳坠。
“姐姐,这……”
裴瑶卮看着那耳坠,对她道:“这对耳坠,最早是成帝聘德孝皇后的聘礼,后来到了我手里……
当年,我曾想戴着它嫁给萧邃,可我没有机会,再到后来嫁给萧逐时,我便也没了戴它的兴致。”
说着,她握了握轻尘的手:“现在,我将它赠予你,权当为你出嫁添妆,也愿你能如我初得它时所期待的那样,与天子夫君琴瑟和鸣,同心白首。”
轻尘动容之下,依在她怀里,低低地唤:“姐姐……”
返归临渊那日,风朗气清,万里无云。
萧运亲自送他们出城,直走出十几里地,方才在萧邃的阻拦下,不舍地站停了脚步。
轩车中,裴瑶卮时不时便要扯开车帘,回首望上一望,萧邃见此,不由笑道:“怎么了,舍不得?”
她寞然摇了摇头。
“我昨日去承阳宫看悯黛……”她才说了一句,便是一叹,“她虽然心境坦然,看得开,如今抚育着闺女,也不算寂寞,但我心里总还有些过不去。”
“为她不甘心?”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但愿运儿与轻尘……能不一样些。”顿了顿,她又道:“能幸福些。”
萧邃笑了笑,坐过去,将她圈进怀里。
“他们会否幸福,我是不知道,但我在临渊为你备了份礼物,稍后你见了,若然喜欢,便是我的幸福了。”
裴瑶卮一听,来了兴致,然而由她怎么问,萧邃却三缄其口,打定了主意,半字不提。
直到两个月之后,临渊城中,当她站在曾于幻梦之境中见到过的酹昔台下,看着头顶改换一新的匾额,唇边渐渐晕开一抹笑意。
“新酒台……”
她问身边的人:“怎么把名字给改了?”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只有为往昔酹酒的份儿了。”
他望着身边人,目光温柔而热烈,正如九月丹枫。
“幸而天意终究眷顾我,再予我酌酒共瑶卮之幸。
这一次,我会给你一个一世不绝的秋天,非至死日,断不相弃。”
裴瑶卮低垂着头,不知是在害羞,还是想遮住眼中不期而至的泪意。
“夫君,”她问:“你要带我回家吗?”
“嗯。”他牵起她的手,一步步朝前走去:“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