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位婠婠询问,本首辅都快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邪术,叫种恨术;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种恨人。
若不是这位婠婠点化,本首辅也快记不起了,自己曾是这身怀邪术的人中,手段和术法都登峰造极的一位。
更要命的是,若非这位婠婠画龙点睛般的提醒,本首辅还无法看清自己对卫期的情感,还会沉浸在偶尔喜悦偶尔烦躁又偶尔痛苦的情绪里,浮浮沉沉,无法逃离。
所以,当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被疏桐抱到自己府中、我终于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看着被风吹皱的床幔,回顾着这三十年来的命运辗转,我的内心对婠婠是无比感谢的。
是她让我明白这世界的晦暗,也是她让我明白这岁月的荒唐。
往事不堪思量,却在这时一一登场。
我看到秋水淅沥凉了城,晓梦楼的老板满脸笑意,说她那里缺一个我这模样的姑娘、希望我能跟她走,她不用我做什么,只要我每日写写画画,好好养身体就好。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已经很多天很多天没有吃过一次饱饭了,我早已顾不得太史简、董狐笔、张良椎、苏武节那一套了。
我只想好好吃一顿,只想好好睡一觉。外面风吹雨淋、饥肠辘辘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呀。
可当有一天,晓梦楼的老板真的将一个三四十岁的生意人领进我在的后院的时候,我看着这样年纪的一个人,忽然想到了南国枫叶林里遇到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哥哥。
他当时身中数箭都硬撑着没放弃过、没妥协过,我是不是也该像他一样,咬紧牙关从这里逃出去。
于是我从两丈高墙头跳了下来。怕晓梦楼的老板觉得我还活着,于是摸过一块尖利的石头,照着自己的腿狠狠划了几道,留下了一滩骇人的血。
那个小哥哥啊,他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在我最想向命运妥协的时候,是他给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尊,让我有朝一日去见我爹娘的时候,不至于无脸见他们。
深冬的轻风城,大雪肆虐不见来人。
我依然蹲在常待的那个墙头,等着馄饨面店的老板看到我,他会在不忙的时候给我送一碗面汤。可腹中愈发空荡,双肺却愈发灼热,我思索很久最后还是从地上捧起了一抔雪,送进口中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期待的脚步声穿过层层雪雾,向我靠近,我微微抬眼,果然看到了一个大碗,那碗越来越清晰,碗里是我期待已久的热面汤——
等等!
今日这汤里居然有馄饨和面片?!
我瞪大了眼睛,缓缓抬头,只见风雪缭绕中出现了一个玉面遮脸的公子,这公子一脸忧虑地看着我,把馄饨面送进了我手里,紧接着把他的毛氅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愣了愣,纵然看不到他的脸,却从他挺立的身形和他华丽的毛氅中看出他的贵气不凡,这个小城里,最富有的人就是晓梦楼里的人了,于是我望着面碗,黯然道:“你是晓梦楼里的人么,你要把我抓回去么?”
“我不是那里的人,你先吃碗面,剩下的事情我再跟你慢慢讲。”
“你先说你是哪里的人,你要做什么,不然我不会吃这碗面的。”
“我是一位术客,看你骨相之间很有天赋,想收你学……种恨术。进我门内,虽别的不能允诺于你,却可以保你今后衣食无忧,不被旁人欺负。”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术客,只知道他大概是个手艺人,且能把他擅长的手艺传授给我,日后我就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这样好的差事,怕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于是我赶紧答应:“好。”
我抬手触了触他脸上的玉面,凑近他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师父么?”
玉面后的人有一双风华万千叫人不能忘却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对我笑:“唤我师叔罢。”
嗯,好。师叔。
后来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吃他递过来的那一碗馄饨面,如果不去认这个师叔,如果不去学那种谋财害命的“手艺”,如果当初直接在风雪中饿死、咳死,会不会比现在轻松许多,也安然许多。或许正是因为要活着、且要让他在意的那个人活着,我才在之后的十几年间,经历这般蹉跎。
当初还不如混入风雪,一起归入尘泥。
思索起初见的场景就够让我伤神了,遑论后来那一件件、一桩桩的纠缠和混乱。尤其是我叔侄二人,在那些或心甘情愿或肆意报复的夜里,互相啃噬着对方的肌肤,像要撕裂对方的生命一般,所进行的言语侮辱,及其留下的不堪入目的种种。
胃里再一次翻江倒海起来,我从床榻上滚落,挥开前来帮忙的疏桐,一路匍匐着、踉跄着滚到门外,跪在石阶上疯狂地吐着,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疏桐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哽咽地问我:“先生,你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
我费力地点点头。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崇安王殿下?”她又问。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这破晓的天边,看着那一束被雾霭裹挟着的光线,怔怔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因为,此时的我,已分辨不清自己更恨那个给我无数伤痛、无尽灰暗的卫期,还是更恨那个爱他如命、追随他去的自己。
疏桐仿佛知道了我的想法,忽然掉了泪,“先生,你总说疏桐知书达理,能言善辩,可疏桐向来不知道该如何劝你,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好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