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将盛蟹的盘子向老者推一推,转头对店伙计说,再加一壶常温黄酒和杯子,不以冰泠。
高冠老人道:“清晨,我不食蟹。”
“嫩蟹不寒身,美食当飨懂吃人。”顾客语气怅然:“何况,就当给晚辈送行。”
老者对小二道:“两壶。”
新酒上来时,顾客给两人斟满,然后默默嘬蟹。食时不言,寝时不语。一老一少,规规矩矩。
四只蟹子连壳带嫩肉被分食,顾客举杯敬酒,两人一饮而尽。
年轻人边为老人倒满酒,一边问:“前辈为何救我?”高冠老人嘿嘿一笑,“哦?奇奇怪怪,你怎么认定我在救你?”
顾客自信满满,“湖边偶遇,看似是拦截不让我逃往湖心,实际上是震慑了衔尾而来的串珠子。容我亭中酣睡,是给我足够的时间修复筋脉驱逐体内残余剑气。此刻还请晚辈吃了这么鲜美难遇的蟹子,我要是前辈,碰上这么个懂美食又一向尊老的才俊后辈,一定舍不得出手。”
老人面色古怪,“你可知道我名字?”
顾客道:“敢请前辈尊讳。”
老人道:“你师傅是不是叫厚朴?我名白术。”
年轻人一下变成苦瓜脸。
每个成名的卷帘人往往都有点个人癖好习惯,顾客自己杀人时喜欢营造成典故或者名画场景。而与顾客师傅齐名的三代卷帘人白术,退隐前的习惯,是喜欢先满足当事人一个触手可及的愿望,先对人好,然后杀人。
老人道:“我也没说请你吃这顿饭啊,既然尊老,难道不是你请我?”
顾客脸色更苦,“先生,我的公输箱在昨晚已经毁掉了,我没钱。”
这位名字是一味中药的卷帘人举起酒杯邀饮,“好,杀你的理由又多一条。”
顾客惨兮兮举杯,饮下。
老人主动举瓶给顾客倒酒,“也不是没有余地。我早就退隐了,这次是有个老家伙知道我和你师傅的关系,恰恰我就在附近,所以特地要我过来看看,所以出不出手,两可。你不用演这么一副模样,你应该知道,我当年和你师傅,以及另外一人,是多年的故交?”
顾客以拳点桌,行叩指礼。嘴上不停:“是,师傅当年曾言,他退隐前曾做高冠二十二顶,临别相赠山上山下故人,说如今世上人人追名逐利,能得他心中敬重者才能得赠他的高冠。唯独与白术先生别时,空手而去,言先生高志,冠不足承。”
老人点了点头,“事是有这么回事。但你别拿这个儿唬我,我当年还觉得很有道理,开怀大笑,很是款待了你师傅一番。后来才知道,他出门后就与人言,高冠还剩二十一顶。”
顾客讪讪,诚心叹服,“先生高智。果然先生是先生,晚辈只是晚辈。”
老人骄傲应是。顾客低头倒酒。
老人道:“长辈交情攀不上。再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顾客先直视老人半晌,然后眼神低下去,看看远处的流云。
“我有一个还要尽心意、割舍不下的女子。”
“不怕先生说笑。我自幼失怙,先从市井间的底下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在遇到师傅之前,一文不值。是那个女子能以一个流浪野修身份在微末时候对我好,说我理应成为更优秀的男子。所以我才学会揣摩人心思,我要让自己最快时间成长成足够的样子,才能值得起她。后来她被迫离开,我遇到了师傅,我学读书识字,学仪容礼法,修行破镜,攒神仙钱,都是为了再找到她。”
老人直直盯着顾客的眼睛,“被一个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顾客怔怔,:“大概是,千百人里,她见众生皆草木,唯我是青山。”
老人眼帘低垂,又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顾客答,“应是心安。她让我可以走在闹市街头的人群里不因为渺小和平凡而心慌。所以即使她走后,虽然心性动摇,我没有踏进过烟花柳巷半步。所以踏上修行道路后虽有其他优秀女子对我表露心迹,我连朋友都不肯做得。所以我不能死,因为如今我好不容易活成了能大大方方好好站在她面前,说我值得的样子。”
沉默半晌。
老人言:“我不杀你,也不救你。我不杀你,还有比我更盛者。你自求多福。”
顾客问:“是当铺里朝奉身边那个小学徒?”
老人欣慰看顾客一眼,“小学徒?他的年纪,比我小不了多少了。只是本身修行快驻容早,又有些特殊原因身量不高,你迈上大道这么多年,怎么还敢以貌取人?”老人顿了顿,“念在与你师父故交,提醒你一句。他是名傀儡师。”
年轻人问:“是布袋傀儡、牵丝傀儡还是药发傀儡?”
老人哂笑,“怎么会是这么低端的玩意儿。他是个偃师。”
转头看向楼内。
四楼一旁,正在给其他桌客人上餐的店伙计转过头来,对老人喊:“白术老儿,你不出手。那我就来了。”
在他身旁正在听菜谱的肥胖客人也歪过头,接口道:“你既然不出手,就去帮我挡住城主府那些供奉。我戏耍时,不喜局外人搅闹。”
顾客只觉毛骨悚然,直到此刻心中才警钟大鸣,一瞬间如临大敌。
白术老人答:“不去。你自己身边随身带着本命偃。何况我早就退了册,轮不到你来支使我。章流儿,你早点把伙计放开,莫耽误我食粥。”
伙计应声“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