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日子除了各行其事的劳作与忙碌外,更多的是清闲与寂寞的时光。而坐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喝茶扯淡,便是我们最大的乐趣。
那天傍晚,我们吃完饭,照例坐在枇杷树下。屁股还没坐热,黄庄主突然把大腿一拍,叫道:“差点忘了——我得回趟岛城呢!”他对我们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站起身,肩膀一高一低地返回屋子里去收拾行李。
二叔关掉收音机,走到黄庄主的窗边,问:“带点什么吧?”
屋子里传出黄庄主的声音:“你看着办喽。”然后,又在屋子里喊道,“阿杰,去帮我冲洗一下车子。”
庄门前木桥那端的小道上停放着一辆老掉牙的七座丰田面包车,那是黄庄主的专用座驾“农夫车”。车轮沾满了泥浆,车身喷了三个斑驳的大字:怡人庄。除了驾驶位与副驾驶位保留外,后面的两排座位全拆掉了,一看就知道为了方便拉饲料肥料或者农具。我帮着阿杰铺开一条塑料管,接上栅栏边的水龙头。拧开龙头,一柱强劲的水流射向车身,泥花四溅。
一会儿,黄庄主上身穿着一件印着椰树沙滩的丝绸岛服,头上戴着一顶帽檐上缀着一圈金丝、帽冠上绣着一朵玫瑰的黑色礼帽从小屋里一步一瘸地走了出来。我瞅着那顶黑色礼帽一阵发愣,我吃惊在这偏远的乡村农家小院里咋能见到这么时尚与洋气的黑色礼帽。
二叔也从厨房里出来了,他一手拎着一只咯咯惊叫的老母鸡,一手提着一袋昨天刚挖出来的沾了泥巴痕迹的地瓜和一大串今天才摘下来的绿中透黄的香蕉,走到黄庄主面前,一脸自豪地说:“嘿嘿,都带上吧,绿色农家食品,庄里也吃不完。”
黄庄主笑了笑。
我接过二叔手中的农货放进车里。黄庄主走近我,问:“大记者,想不想回岛城看看?”
我猛地一惊——突然意识到我从岛城来到怡人庄已经不少日子了!“我咋想不起我从岛城来呢?”我自嘲地笑道。
“哈哈,乐不思蜀了!”黄庄主问我,“真不想回岛城了?”
我感觉得出他应该是在试探我。
我沉吟了一会,说:“我怎么找不出回城的理由啊?”
黄庄主对我点了点头,目光意味深长:“其实,我感觉到你一直在受着煎熬。”他说。
我苦笑了一声,道:“庄主好眼光!”
我相信黄庄主的眼睛能够看透心灵。
“人为什么多痛苦,就是因为老抓着过去不放。”黄庄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其实,人活着,就该像这乡野的花啊草啊鸡啊狗啊一样,简单、自在、没心没肺,多好!”
黄庄主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他的“座驾”门。
我想扶他上车,他摆手拒绝,自己轻轻一跃,很敏捷地爬上了驾驶室。黄庄主虽然有一只腿脚不灵活,但并不影响他驾驶汽车。他启动了引擎,“嘟——嘟”地按了两声喇叭。随即,打开车窗,探出头来向我招了招手,说:“大记者,人生最苦是惦念!”
他对我说完这句话后嘴角又浮出了那缕神秘而古怪的微笑。他摇上窗玻璃,一踩油门,面包车轰地一声彪上了通往岛城的路……
我再一次愣在那里。
“我们继续喝茶吧。”二叔对我说。
我们又坐了回枇杷树下喝茶,都没有说话。黄庄主的缺席,明显使庄里一下子缺了主心骨,显得有些空寂而落寞。
“人生最苦是惦念!”——我啜着一片茶叶,寻思着、回味着黄庄主的这句话。黄庄主想告诉我什么呢?莫非黄庄主也与我有着同样的心境?
“黄庄主这么急着赶回岛城,应该是家里有什么事吧?”我打破沉静,试探地问道。
二叔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看了看阿杰。
阿杰迟疑了一下,然后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
“黄哥家不在岛城,在海岛西部县。”阿杰说。
我心里一惊,我记得我来庄里的那晚,黄庄主跟我说过他算是岛城人。
“黄庄主经常回城吗?”我又问。
“也不经常,”二叔摇了摇头,说,“每月的月中这几天会回一次吧。”
“庄主夫人在岛城吧?”我仍然有些好奇地问。
二叔一脸茫然,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阿杰,说:“黄庄主没有成家呀,这么多年了,如果成家了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阿杰也点了点头。
“那些土特产送给谁?”我问。
二叔说:“黄庄主每次回城,总会带些土特产。”
“应该是送给城里的朋友们吧。”阿杰说,“黄哥的事,我们很少打听。”
我也觉得黄庄主在岛城应该没有家室。如果有家室,没必要隐瞒。但是,如果纯属是回城走亲访友,也不至于每月要定在月中这几天吧。这样一想,我觉得黄庄主是个神秘的人,他回岛城也一定是去看望一个更神秘的人。再联想起那个月夜遇见他挖坑,我愈觉困惑,但又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感叹道:“做个庄主也蛮辛苦的,白天忙,晚上也……”
我话音未落,便看到二叔的脸色莫名阴沉起来。他盯着我,问:“你……你是不是撞见了什么?”
我笑了笑,不答。
空气有些凝固。
我看到阿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
好一会,二叔才叹了口气,说:“都怪我。”
见我一脸不解,二叔解释道:“黄庄主住的那间石头屋是村里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