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夜晚才会如此安宁。”依薇拉小姐重新裹上了她的旅者斗篷以此抵御寒冷,她的瞳孔在火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既不似陆月舞那般平静淡然,也不如罗茜那样咄咄逼人。李察无法形容她的眼中到底有什么,但橘色的光让他意识到她的姓氏。
“夜晚通常属于黑暗。影子在窃窃私语,刀剑在铿锵作响。”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你意有所指。”
“意有所指”李察的嘴角泛起微笑,“我是在说我讨厌夜晚。”
“夜晚使人静谧。”她飞快地接道,“你讨厌的只是阴影。”
阴影,夜晚,有何区别两者同样杀人不眨眼。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类比,就如同炼金术士与法师。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抛开这个令人心悸念头,转移话题。
“你的新收侍女呢”他问。
“她睡了,我给他敷了药。”
李察已检查过了,他手中的药水无法治好她的伤势。“能治好她的烧伤”他惊讶地问。
“至少能缓解。让她看上去不那么使人害怕。”学士,“若想痊愈,恐怕只有求助安达尔教会,说服他们的主教出手帮忙。”
不用说服,随手洒出金子,为他们修建一座圣堂就成。“嗯。”他不咸不淡地回应。
夜风带来彻骨的寒冷,李察从没经历过如此的严寒。比前几天更冷了。他心想。他曾听人谈及北方雪国的厉风,据说那里常年狂风呼啸,暴风是从万年不化的雪山上传来的阵阵雷鸣,宛若天罚,足以割裂人的耳朵,鼻头,还有手脚。今晚的风似乎也同那里一样他只能胡乱想象。虽然此时他的身边有一位自北方归来的学士小姐,但他一句话也没问,只是挪动着身体,更加靠近了火堆。
短暂的沉默过后,学士小姐忽然开了口,李察觉得此时他们的谈话才算切入正题。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风声里。“听说你们来时的路上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说。
何止是不愉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哗变了。
“因那些法师而起”
“你以为呢学士小姐,以你的眼光来看,谁对谁错”
她忽然有些生气,“别叫我学士小姐”她低声吼道,“叫我依薇拉”
“好吧,依薇拉。”李察抓着剑鞘站了起来,“太晚了,我得去睡了,明早还要赶路。晚安。”他说,“祝你有个好梦。”
一连三日,他们只在正午稍作停留以避开炽烈的阳光,在午夜前安营扎寨燃起篝火驱散黑暗。一切毫无异样,只有寒冷每日准时来袭,开始让他们觉得难以抵御,恨不得整个人都投入火焰之中。如今远离城市与灯火,他们无比贴近自然。李察已明显地发现,白昼越来越短,而夜晚越来越长,越来越冷。
听学士小姐所言,这便是书上所说的“寒潮”。
“这很正常,”她如此解释,“我们脚下的星球不是完美的球形,因而每一年她都会更偏斜一些,于是阳光远离我们而去,转而照向南北两方。”
“那么,多久算是一个轮回”
“大约”她想了想,回答,“千年一次。”
寒冬将至。李察心说。支离破碎的预言同时浮现眼前。但他忍住了嘴,一句没说。
当海风呼啸,海浪拍打峭壁之声远远传来,李察竟觉得此声如此美妙。
此刻他们只剩下了一天的路程,只要穿过沟壑纵横,悬崖峭壁,两侧终年被狂风骤浪侵蚀的喉舌狭地,他们就与艾音布洛的环形城墙遥遥相望,只需半日便能进入城市,回到温暖的小窝。只是在这喉舌狭地除非会飞,否则就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岩石被海风切割成片状,或大或小,或薄或厚,有些仅有一指深,有些却如根须蔓延,深不见底。一块块石板砌在裂缝之上,却始终摇摇晃晃,不时有石块从脚下滚落。这里易守难攻,可也堵住了商旅。他们不得不牵马而行,小心翼翼地踏上狭窄的石板,慢慢往前挪动。
他们走到狭地的中途,两侧的岩石像是致人死地的机关疯狂地朝中间挤压,最终只剩下一条仅能容三人并肩而行的狭窄隧道。他们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队伍通行到一半时,头顶的岩石忽然崩落,一时间人仰马翻,护卫的惨叫与马蹄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滚落的石块和漫天的尘土,让人分不清东西,只得蜷缩于盾牌之后,虔诚祈祷还有神明存世能保佑他们逃过一劫。
李察躲在峭壁的凹陷之中,无法逃开的马儿已被石块砸中,在乱石中悲惨凄鸣,却又被接连数块巨石砸中身体,骨折声折磨着他,它的声音渐渐微弱,已无生还可能。
“靠边,靠边”护卫队长声嘶力竭地叫喊,然而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石块滚落声之中,收效甚微。
他们的耳中轰隆作响,被惨叫声塞得满满当当,而在他们的眼前,一个个鲜活的人转眼间变得不成人形,红色与白色填满了眼睛。
是谁那些法师吗李察只觉怒火中烧,他在凹陷中努力张望,试图抓出凶手,然而仍在崩落的石块与飞扬的尘土阻碍了一切。他无法再忍耐下去,“罗茜。”
法师小姐心领神会,一阵狂风吹散灰尘,一切显而易见法师不见了踪影,唯有十来名护卫完好无损,用盾牌挡头,缩在石壁边缘瑟瑟发抖。幸运的是,学士小姐毫发无伤,就连她的新侍女也被李察安排的护卫保护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