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散尽，雪满枝头（二）(1/2)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目光比所有的大人都要坚定，看得出来，这其他人都很服她，对她的话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在她的旁边坐下，“我叫江怜星，你叫什么名字。”我想既然借了别人的地方，总要套些近乎。

她眼睛依旧看着前方，就这点时间里，外面已经打了三四次雷了，“我们都快要死了，记个名字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也要快死了，以后在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可偏偏你不像我们这样快死的人，你以后若想得起我的名字，免不了要难过，以后若想不起，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何必多添一事？”

她的语气无波无澜，明明很稚嫩的声音，说的话却全然不像个小孩子。我如何能告诉她，其实死气是连灵魂也要一起吞噬的，根本到不了黄泉路。

“大家都是避难的，你怎么就确定你们是会死的，我就不会死？说不定大家都能活下去呢？”我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出言安慰她。

“死人身上都是有气味的，”她的语气依旧老气横秋，“我们这些人身上都是那个气味儿，你走近一点都能闻到，那是下贱烂泥巴一样的味道，你身上没有。你不会死，夫人，从你进来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沉默。

忽然一道哭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女孩儿，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算得上这一群人中身体最好的，衣服也算白净，“我怕，姐姐，我怕。”她扯着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儿说道，肉嘟嘟的手擦过眼下的泪痕，留下两道黑色的印记。

“青青不怕。”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将她抱在怀中安慰。

“为什么外面总是要打雷啊？”那个唤作青青孩子好像的对小女孩儿很依赖的样子，稍稍安静了会儿，趴在她身上问道。

“可能因为我们做错了事，雷公要惩罚我们吧。”小女孩儿沉默半天才说道，格外认真，压根就不像在安慰小孩子，一向冷静的情绪才有了一丝涟漪。

“那我们做错了什么？姐姐？”

“青青，我们生来就是错的，若得了一点好处，一丝欣喜，就是上天的恩赐，我们应当感恩戴德，谢上天的慷慨。若是我们过得痛苦、悲惨、饥寒交迫，那本是我们应得的，因为我出生就不配拥有快乐，你知道了吗，青青？”

这些话说给一个孩子听，也太过残忍，太过狠毒了些，连我一个成年人都不忍心听，何况一个孩子？

却见那个青青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了，姐姐，可是，姐姐你说等不打雷了，娘就会回来，是真的吗？”

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她还能问这样的问题，显然是并没有听懂方才的话。我在想小女孩儿又该说什么样刻薄、绝望的话，可是过了半晌，却听到她的声音软了下去，“对啊，只要不打雷的娘就会回来，你要乖乖等娘回来哦，青青。”

“嗯，姐姐。”青青认真点了两下头，“你给我唱吹眠曲，好吗？”

片刻后，山洞内回荡着小女孩儿低低的歌声，“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

孩子就是孩子，那青青不大半会儿就睡着了。

“这是你妹妹吗？”我见她抱着那孩子，轻轻摇晃，十分娴熟、亲昵的样子。

“不是。”她摇头道，“这个孩子她娘，前段时间在城隍面前被雷打死了。留下这点儿大的孩子在庙前哭，反正都是死，能管她一天是一天，大家把她抱回来一起照看，但是她每次一看见打雷就要哭，就要妈妈。”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若是我的孩子有一天这样找妈妈，我该是怎样地心疼？

雷渐渐停了，山洞始终拥挤，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夫人。”我迈出山洞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儿忽然把我叫住。

“有什么事吗？”我顿住脚步问她。

“我叫陆尘雪，若是你活了下去，活到天上不再打雷的那天，你给我烧点纸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不打雷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陆尘雪，红尘散尽，雪满枝头，好悲凉的名字。

“好，我记得了，我希望永远也不会有那一日。”我说罢，阔步往山洞外走去。

眼下，大约只剩下回幽冥一条路了，可是我真的好想惜梧，我握着手中的海螺，无数次想和惜梧说一说话，可是他现在在狱中，我不该让他担心的。

“哐当。”正当两难的时候，一个物什落在了我的脚边，那是一根小小的簪子，平时都被我别在头后不甚在意，尖上的那一点朱玉嫣红，像凤凰啼血落下那一点印记。

琅嬛飞簪，这个曾经救过我一次命的东西，眼下就躺在我的脚边，好像在提醒着我什么。

从金陵到琅嬛足足有半个多月的路程，琅嬛福地三百年没有人踏足了，人类的记忆总是很浅薄，渐渐的，连关于这个地方的记载也少了，或许过不了多久，这样一个上古神兽生活过的世外之地大约便会被人遗忘吧。

三百年的风霜变幻，让这一块曾经的洞天福地早已经是遍地白骨森森，嶙峋的骷髅裹着破烂的衣裳，因为时间久远只剩下灰败的颜色艰难地遮挡着躯体。空气中弥漫着时光的味道，当我踩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只能感到深切的孤独、深切的寂静，脚下的沙尘随风游走，天色苍苍，寻不到要去的地方。

这便是凤凰曾经出生的地方，断壁残垣中已经想象不出曾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