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中天,夜幕已深,整座主峰似乎都静了下来,唯有靠南的小院中,传来吭哧吭哧的松土声。
种到第六株小木槿时,已经铲了一鞋子尘土的魔族终于忍无可忍地撂了挑子,恼怒地瞪着还在摆弄几株盆栽的女子。
“云渺渺!你当本尊是来给你养花的吗!”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她从耳房里拿出铲子和树苗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在映华宫!
长潋那厮到底会不会教!这是一个仙门弟子该干的事儿?
这是她能干的事儿??
“种花修身养心啊。”云渺渺面色坦然,不觉得有什么毛病,“您不是火气旺么,比起打打杀杀,这样是不是平静些了?”
“本尊——”平静个屁!
他撂了铲子,竟然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了,身后的六株小木槿倒是种得像模像样,还顺手浇过了水,应是能活的。
云渺渺看了他一眼,这厮臭着脸老大不高兴,她轻叹一声“方才不是种得好好的么……您要是种得消气了,剩下的我来收拾吧。”
她倒也不是真为了让他伺候这些花草……诚然她自个儿一人种不活也是事实,但今日总算是见他火气消了些,侍弄花草果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法子。
闻言,重黎回过头看了看她手边的几只陶盆,嘴角一抽。
“……你作甚呢?”
“种花啊。”她坦言。
他仔细瞧了瞧那几盆东倒西歪的残花,土都快漫出来了,根居然还没都盖上,这要是能种活,怕是才活见鬼了。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折腾,一副这样挺好的神情。
重黎看了一会儿,属实瞧不下去了,起身过去,夺了她手中的花。
“这花是跟你前世有仇吗?”
他没好气地将她之前埋进去的倒出来重新种,一抔一抔的土盖上去,直到将花根都盖住,再铺上一层新土,浇上水。
云渺渺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您当个魔尊……怎么什么都会啊?”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从下厨到种树,能打还得能操持内外,就这样的,还要什么护法,他一人就能撑起整座崇吾宫了吧。
重黎斜了她一眼,有些恼火“还不是因为——”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等他把话说完,可他却硬生生往回憋。
“本尊生来就什么都会,不行啊!”
如此理直气壮且欠揍的口吻,只有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倒觉得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既然不想说,她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将快被她折腾死的花草妥妥当当地种进了合适的花盆里,虽说始终皱着眉,眼中的怒气却淡去不少,瞧着像个忍着委屈默默使性子的孩子,只一心做着手头上的事。
让人不由得想夸一句,然后哄哄他。
然而这个念头到底还是荒唐了些。
一连种了五六盆,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您给丹乐宫那位,种过花么?”
重黎手一抖,折下了手里的一朵花,看了她一眼。
“余鸢自己会种,用不上本尊操心。”
闻言,她“哦”了一声,算是晓得了。
可这一声“哦”却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心头,莫名膈应。
重黎皱了皱眉,将手里的花递给她“突然说的什么胡话,花都给掐下来了,拿去,插起来还是丢了,随你。”
看着眼前的花,云渺渺一怔,竟是沉默了。
重黎不耐烦地将花往她手里一放“愣着干嘛,梦游了?”
“这花……”她犹豫了一下,“不能随便给人的。”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花金贵啊?”
她抿了抿唇,道“这花叫予君心,相传是……提亲用的。”
闻言,重黎一阵怔忡,看着手里的花,耳尖一热。
“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种这花作甚!”
云渺渺干咳一声“上回念归下山历练给我带了两株,说是挺香的,熏熏屋子还不错……”
横竖映华宫中只有三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可自从她种蔫了一株后,剩下的这一株,便不敢在糟蹋了,暂且放在了耳房中,一拖就到了今日。
用念归的话来说,这花也挺邪乎,用来提亲百试百灵,在市面上卖得可好了。
也就她,一种就给克死了。
重黎干瞪着她,你了半天也没接上下文,索性将花放下,不以为意道“一朵花罢了,你还真信?什么海誓山盟,生当同寝死当同穴,一颗真心日月可鉴,都是些不中用的鬼话,多少真心被踏过碾过,有用吗?说来好听罢了。”
听罢,云渺渺少见地附和一句“确实如此,我从前也听过不少甜嘴的话,什么心肝儿啊,宝贝儿啊,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她学那些孟浪的公子哥儿学得足有七成像,重黎脸都听绿了,却又见她无奈地笑了笑。
“可这世上哪有当真愿意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别人面前糟蹋还甘之如饴的傻子啊,都是说说而已,心不就在那,伤了还得自个儿收回来,总委屈自己做什么?”
她说得云淡风轻,想到的是不夜天中那些身不由己,一生都在寄情于人的女子,而重黎想到的,却不是这般。
更为久远的过往里,曾被伤透的那颗心。
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总会比旁人的怒骂嚣叫更为锋利。
他沉默着净去掌心的泥,忽然间什么兴致都没了。
“本尊要走了。”
说着,便朝台阶下走去。
云渺渺隐隐感到好像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