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寄错愕了片刻,心里瞬间对目前陈琼的情况有了个了解,她愿意逐步跟敦煌和解,却永远无法跟李纯华达成和解。
“好,是我师父。”他点头,“我师父主动要求来修复这个窟,花了一年的时间把地上的壁画碎片一点点的贴了回去,修复完北壁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大约一分钟过去都没有听到陈琼的声音,关寄以为她离开了这里,回头看,却在回头的一刹那失去了呼吸的节奏。
陈琼摇摇欲坠的眼泪在这一分钟内汹涌的往下掉,死守着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声音,一开口就蹦出颤抖的声音和字眼:“为什么她宁愿把这几十年给一堵墙,也不愿意陪我这个活生生的人长大。”
很多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受是不同的,当真实接触到李纯华生前所修复的洞窟,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身影在脚手架上走来走去,可以想象出李纯华对待婴儿一样的认真和细心。
李纯华把“母爱”给了这里。
自小开始积累的愤懑情绪和去年李纯华突然离世的惘然若失,一直被她埋在心头,她怕别人说不懂事,所以始终不敢外露半分,可此刻瞬间融在一起,像火山一样的全部迸发出来:“她生下了我,却又不愿意在我身上花时间,就算是养条小狗也不至于如此。”
“她很爱你。”关寄朝陈琼走了一步。
“对不起,我等下再进来。”陈琼却往后退了好几步,抬手随便抹了几下脸颊,就慌张的转身走过甬道离开了洞窟。
关寄看着长长的甬道,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团队里的人有事喊他,他朝后面的人微微点头表示知道,在走过去前,视线还是忍不住的在这条甬道的尽头做了短暂停留。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在他不停的抬手看腕表的过程中流逝了,正准备下脚手架出去寻人的时候,陈琼也终于从甬道走进了洞窟,因为哭过一场,整张脸像是一场夏雨过后冒出来的荷花尖。
又回到了她十八岁的样子。
陈琼在洞窟里找着一个人影,等找到又撇过视线,找了个那人看不到的地方坐下。
关寄无奈蹙眉,随即又笑开,这又是在跟他闹脾气了。
可他也觉得无辜,明明是她自己要再听一遍的。
整整一天下来,陈琼都没有再理过他,第二天才好。
关寄忙完后,准备喊陈琼一起去吃中饭,却发现陈琼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站在了北壁面前,仰头加微微歪头在认真思量着什么,可能是以一个姿势站了很久很久,时不时就要弯腰捶打小腿来缓解酸痛。
“本来修复完这个窟,你…”昨天的事情让关寄戛然而止,紧接着长记性的把称呼改了,“我师父就准备退休回苏州弥补家庭。”
陈琼扭头看了眼,又不理他了。
吃完饭回来,关寄继续上了脚手架在南壁修复,陈琼再次踱步到北壁,看了没一会儿就露出纠结的表情,侧过身子看着对面的关寄出了神。
她所站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斜对面的人在做什么。
关寄拿着针管对壁画起甲部位的边缘地方注射粘合的溶液,然后隔着绵纸再用木制修复刀贴回,陈琼在心里默念着接下来的步骤,用洗耳球把里面的灰尘吹干净。
这还是跟着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和她说的,还再三跟她说,这一步必须要有一颗放大镜的心,壁画起甲部位的灰尘要是不弄干净,在下一步骤用药棉球拍压的时候,可能就会直接把颜料层从墙体上弄掉。
即使当时没有出问题,在很久以后,这一地方也依旧会再出现起甲等病害问题,所以必须得修复好。
她的默念被一道打量的目光给打断,关寄也在看她。
心虚的抿了抿嘴角,她想开口却又因为什么而止住了,最后干脆收回视线不再看,一分钟坚持不到,还是挪动步子上了脚手架。
关寄用洗耳球吹干净灰尘后,又用软毛笔扫去壁画表面的灰尘,始终没有看过身边的人,但愉悦显而易见:“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陈琼梗着脖子,侧过视线,“提你师父,我不想听。”
来敦煌后,无数人跟她说李纯华,但这是她第一次向别人提这样的要求,只是觉得可以对关寄提,很多原本就属于她的情绪和执拗,不用在关寄面前隐藏,也可能是因为昨天早上的那场狼狈、崩溃,反正这个人都看到了。
没有男人的声音传来,陈琼皱眉,把偏移的视线落回到眼前,落回到关寄身上,却猝不及防的跌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下一秒她的嘴角有了弧度。
“不喜欢就直接说,不理人算怎么回事。”关寄停下手里的修复工作,目光经由身边的人降落在一堆工具上,“把针管拿给我。”
陈琼心尖一直萦绕着某种不快也消散了,乐得被使唤,把男人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针管递了过去。
在针管被递和接的过程中,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那层薄冰正式破了。
陈琼准备从关寄身边离开的时候,关寄喊住了她:“留下来好好看,又乱跑。”
“我跟老爷子的时候看过了。”陈琼背过身,轻轻靠着身边的简易工作台,“老爷子还教过我理论知识,就差让我自己动手了。”
老爷子认为敦煌的魂就在这几百个石窟和五万多平方米里的壁画中,修复壁画就是一次跟敦煌灵魂的深度谈话,与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