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一直很好,从早上开始就是晴空万里的,到了晚上也依旧是月朗星稀。初冬的海面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蓝色,像一块嵌在陆地旁边的蓝宝石——大衡的海,向来是越往南越好看。当初在辽东打仗的时候,北海湾没冻封,看起来就是灰扑扑的,余靖宁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颜色遮掩好看的海面。
这便是东海。
今儿晚上是个训练的好时候,明天后天还不一定又这样的好天气,余靖宁一点儿都不想让这个机会被浪费了,于是,将新建的闽浙水军分做两队,他自己领一队,再由车四领一队,在海上“大战”一场。
余靖宁像从前一样,选了红色的旗帜,悬挂与床头,他领的那一队兵士,也多多少少地在自己的身上做了些红色的标记。
待到夜幕降临,两方人马便摆开了架势,在海中打将起来。
就像在陆上训练,两队人马互相“打仗”的时候,火铳都是卸了铳刀,刀枪剑戟也是用布裹了尖儿的,在海上打的时候也是一样,船上的炮都没有放炮弹,燃放的都是空炮,光是声势浩大地听个响声儿。
就是没办法判断,这炮弹要是炸过去,对方的船究竟会炸成个甚么样子,成败是非就光靠着哪一方的旗子先被砍断罢了。
虽说这样练兵,看不出来究竟结果如何,但是余靖宁他们能做到最好的方式,便是这样了。
闽浙水军的确一直在战中练兵,靠着和乱军倭寇一次次地周旋来提升自己,但是毕竟那都是血和泪带来的教训,现在这种好像“过家家”一般的练法必不可少。
毕竟,真正在战场上,总结经验全都是靠人命的。
今日风力已然是算很小的了,余靖宁站在船上,还是能看见自己所在的主战船上的旗子猎猎作响,他靠着这个判断风向,指挥着舵手将船往顺风的方向驶去。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在水中,这个地利自然也少不了,若是在江中,这个地利便是顺风顺水,在海里不像是江中有那么明显的上下游,但是风向还是可以利用的。
两艘船正在较劲,都想占据有利的位置,两个舵手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正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候,余靖宁朝着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士使了个眼色——这是他们的号手,平时嗓门儿也响亮,他变成还没变完全,操着一口清清亮亮的童音,一口气能喊出二里地去。
只见这号手长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冲着对面喊了一句:“你们悠着点儿!别把战船给撞坏了!”
毕竟这只是练兵,不是真的在打仗,况且也当真还不到那生死攸关的境地,这号手“嗷”一嗓子喊出去,对面的舵手还当真愣了一下。
这号手见了,灵机一动,又补了一句:“咱们船好容易才弄来的!”
这下可好,对面还当真不敢和余靖宁他们这一边儿争了,赶紧朝着旁边避让了一点——如今朝廷还为着新水军军费的事儿闹着呢,这些船都是大家省吃俭用才弄来了,谁舍得把他们给撞坏了?
余靖宁趁着这个当空儿,赶紧指挥旁边的舵手,舵手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意思,一顿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操作之后,余靖宁这一方的船顺利占据了顺风的位置。
另一方的舵手都傻了眼了。敢情刚才那小子喊甚么船啊的话,就是为了这个啊!
另一边指挥的车四也是哭笑不得:“王爷竟然对我们使这种伎俩?”他赶紧指挥着,将这边的船一字排开,全都用铁链连接起来,来抵挡顺风方向余靖宁的进攻。
两方的战船都摆出了架势,一时间打的如火如荼。
空炮放出来的声响也一样声势浩大,站在岸边车三与他手底下的小斥候们,还有西北军一众骑兵步兵,暂时没有巡防任务的,就全都远远站着瞧他们,都看得异常激动。
车三拍着手,哈哈大笑道:“这打得爽快啊!好爽快!平日里就见着咱们闽浙水军被人家追着屁股打,坚持不了多少时候就要回航进港了,还总是要咱们救人,如今终于见到他们这么摆开了架势打一场!”
旁边几个年轻的小斥候,探头探脑地扒着看,顺便挤兑自己的上司:“这是甚么话?到时候那群水军不高兴了,要和咱们打架,告诉了王爷,就都说是车参将您在中间挑拨离间。”
“放你娘的屁。”车三朝着那小兵士的脑瓜子后头呼了一巴掌,“我这是在挤兑他们吗?明明就是鼓励,人家能下水就已经很不错了,哪儿像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只能在陆上逞英雄,下了水全部蹬腿儿。全都是旱鸭子,还想跟人家比。”
小斥候捂住自己的头,疼得挤眉弄眼,心说:这不是车参将您说他们从前都被人“撵着打”,还要咱们救的吗?怎么这会子又夸起来,还把罪名全都安到我头上来了。
这小斥候越想越委屈,抱着头不想和车三说话了。
他低头才低了没多久,就听见旁边有个人大声喊道:“参将,我怎么听着炮声不对?哪个傻子是不是把实心儿的炮弹打出去了?”
车三站的这个位置瞧不见开炮的地方,可他一直凝神听着,的确听出来些不对的地方。
他忽然慌了,扒开两侧的兵士,朝前跑了几步。
一簇火光在黑夜里猛地一闪,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水声,两旁眼尖的小斥候疯了一样地喊了起来:“看那边,快看那边!那不是咱们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