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你在那里过得那么惨,原来我还以为南方城市是天堂,听说那里满地都是黄金。”张琰说。
李国强抬头看看远处的天空说:“那里的人是很有钱,都比周王村里的人穿得好。可是,在那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太冷漠了。我每天干活都在10个小时以上,我的工作就是焊接电子产品上的集成线路元件,一天下来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张琰问:“你还会搞焊接,我怎么不知道?你去之前学过吗?”
“根本就不用学,我搞的是加热焊接,就是把沾有焊锡和松香的电烙铁头,接触到被焊元器件上停留几秒钟就好了,就跟咱见过的修收音机是一样的。手工焊接握电烙铁时,也只有正握、反握和握笔式三种方法,几天时间就学会了。”李国强说。
张琰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他尽情地想像着李国强打工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李国强看了看张琰,见他还有些好奇,听得挺认真,就接着说:“不过,让电烙铁头触到被焊元器件的焊锡处时,要是烫坏其他元器件老板就得扣工钱,焊接新元器件时,还要对元器件的引线镀锡,忘了镀锡也算次品,也会被扣钱。”
一种淡淡的忧伤渐渐浮在了张国强的脸上。从小的玩伴总有一种默契和心领神会,张琰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能够感受到他在南方的孤独,也能体会到他在喧嚣的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买不到火车票后心情该有多么的沉重和沮丧。
李国强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枯的细枝,在手里玩弄着,然后“啪”的一声将它折成两断。
他说:“以前,我也听人说那里是打工的天堂,随时随地都能挣到钱,可是去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回事,老板随时都会呵斥工人,扣工钱,我们完全都变成了机器。”
“今年寒假结束时我去过你家,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特别想跟你聊天,可是你没回家,那天你爸的心情不太好。”张琰问,“后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国强说:“我爸让我妹妹给我一连写了7封信,叫我一买到火车票就赶紧回家。我妹妹在信里给我说你来我家了,说那天我爸想看我所在的地方是怎么过年的,但是电视没信号,他就爬到房顶转天线,转得满肚子都是气,然后你就来了。”
“在信里,我爸说让我别再去那个地方活受罪,他说现在过年我都回不来,将来,他要是死在家里了,也见不到我,就跟诚娃他爸一样……他说那是大不孝,是他这辈子作下什么孽了……”李国强说。
这话猛地刺痛了张琰的神经,诚娃!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自己离开周王村前一天下午的那件事,那个令他终生都不能宽恕自己……
李国强没有注意到张琰听到这话后惊愕而自责的表情,他依旧按着自己的思维讲述着:“我爸还说了些什么‘窝边有草,何必乱跑’之类的话,反正,是一个劲地催我。我觉得爸爸说得对,在外面真的太遭罪了,四月上旬火车票不紧张了,我就买了张车票回来了。”
在张琰的脑海里,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因为他的缘故,而没有让诚娃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时的事,他的内心就泛起深深的愧疚,以至于从那以后,不管在哪里听到或者看到有人死亡,他都会想起那个下午。
此刻,他当年离开家乡要去岚莱时,唐诚那个高晃晃的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背影,清楚地浮现在眼前,当时,唐诚的背影是那么疲惫,那么凄凉、那么冷漠……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觉得我爸说得对吗?”李国强轻轻地碰了碰张琰的胳膊肘问。
“对,对,说得对。”张琰倒也不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就赶紧收回思绪,稍微整理了思维。
张波哦说:“其实回来也好,在外面哪里有在家里舒服啊。虽然我没打过工,也不知道打工原来有多么辛苦,但是,今年春节时挤火车的遭遇让,我一辈子忘不了,那么多的人就跟打仗似的,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也能坐上车,当我一身臭汗被挤在车厢里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觉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在外面打工才没尊严呢!我手里成天拿着电烙铁,闻着松香的气味真的想吐,头晕。下班后,就是那间黑乎乎的房间,就是那潮湿的地铺。琰琰,现在我一闻到松香的气味就条件反射,就想吐,就觉得生活没有任何希望。我这一辈子宁愿饿死也不会再拿电烙铁,不再闻松香味。”李国强说,“更让我伤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张琰问。
下午的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一股股豪爽的风从他们身上漫过,熟悉的家乡留有他们天真烂漫的童年,远处秀美的凤凰山郁郁葱葱,峰谷连绵,一直朝远处蜿蜒蔓延,像一幅一点点舒展开来的山水画,呈现在他们面前。树叶婆娑,他俩坐在大树下依旧跟儿时一样,自由自在地聊着,说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最让我伤心的是我临回家时,那个作坊老板不让我走,以种种理由扣我的工钱,最后一个半月的工资都没给我。讹了,把我给讹了。”李国强说着从地上抓起一个土疙瘩,放在手掌心里死死的将它捏碎,然后像创作沙画一样,从微微松开的手心里一点点滑落下来。
他脸上的憨笑早都觅不见踪影,短短的密密麻麻竖立着的头发,坚定、倔强。
“你没找他讨工钱吗?”张琰问。
“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