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郝连波比杀郝四难得多。郝四住在哪儿早就查出来了, 郝连波却是全然不知藏身何处。
薛蟠想了半日,问忠顺道:“二舅,江府沈小哥、同学、他们先生和保养怀表的李氏钟表行,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忠顺道:“怀表后头有夹层。学生保养怀表时, 掌柜的将纸条藏进去;先生趁替学生补课、学生埋头写文章的功夫取出来。我们的人已经描摹了一张下来,跟鬼画符似的,看不懂。”
“拿来我瞧瞧。”
忠顺扭头就喊十三回去取。十三道:“我带在身上呢。”说着摸了出来。
薛蟠接过纸条只瞄了一眼, 登时浑身写满了“f”。歪脖子僵脸看着忠顺道:“大当家, 贫僧求你件事。今后再遇到什么‘看不懂’之类的事儿, 拿出来跟大伙儿商议行吗?因为这种玩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太扯淡了吧。”
忠顺挑眉:“你看得懂?”
“许多人看的懂啊大佬!您老究竟懒到多极致?你们府上的西洋自鸣钟从来一眼都没瞧过?”
忠顺莫名道:“与自鸣钟什么相干?”
小朱一把夺过纸条:“这什么?”
“啥?!你不认得?”
“不认得。”
“这不就是罗马数字吗?”
“罗马数字横是横直是直, 哪有这样扭来扭去的。”
薛蟠的脸更僵了。“花体罗马数字……”
“没见过。”
忠顺皱眉:“什么罗马数字。”
“就是……”薛蟠有气无力道,“西洋自鸣钟上标识时辰的数字啊……西洋人不会写子丑寅卯。”
忠顺道:“自鸣钟上写的就是子丑寅卯,如何不是?”
“哈?”
薛蟠这才反应过来。京城贵族们使的西洋钟表多半都由国内改装过表盘,把原本的罗马数字给替换成了子丑寅卯。明二舅和徽姨这种级别的特权阶级大概没使过原装的西洋钟, 故此不熟悉罗马数字,更不用提花体的。
这纸条上亦有中文,显见是代号;后头跟着一串串的罗马数字乃哥特式字体。哥特式在欧洲也只有上层阶级和教士们使用。而李氏钟表行的掌柜和沈小哥的私塾先生作为暗传情报的两端, 肯定都认得。那么问题来了。两个寻常的中国百姓为什么会认得哥特式罗马数字?终究是后世来人,小和尚对八国联军恨入骨髓, 高度警惕西方列强。
乃慢慢的告诉其余三位当家自己所疑。最后说:“如果是我想多了自然最好。但倘若有千万之一的可能, 这掌柜的和私塾先生是西洋传教士或细作, 可就麻烦大了。”顿了顿, “贫僧身为佛门子弟, 素来以为众生平等、皆当珍惜。然这种事情上, 贫僧秉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理念。我收藏俄罗斯的油画、乘坐德意志的马车,使用威尼斯的玻璃、怀里还揣着瑞士的怀表。唯有西洋景教,请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陶啸点头道:“只是他们行事隐秘难以窥探。”
薛蟠大大的龇牙,几乎露出整副牙齿:“陶四舅听说过米虫么?米虫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娇惯懒惰到连吃饭睡觉穿衣穿鞋都要人服侍、无限接近于白痴的……”
话未说完,耳听“嗖”的风声袭来,薛蟠把脑袋一偏。“咣当哗啦啦……”茶盏子带茶砸在地上,忠顺王爷桃花脸冷成了菊花脸。
薛蟠赶忙补充道:“我是指自己没什么本事的主儿!咱们大当家英明神武财大气粗,于国于家于朋友皆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忠顺王爷“哼”了一声。
小朱嫌弃道:“他指张子非的表哥。废那么多话。”
“对对。”薛蟠点头,“子非她堂姐肯定知道沈小哥的事儿。”
“你直说不完了吗?”陶啸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我错了!”身为四当家贫僧还能说什么?
兵贵神速。遂立时命人赶赴金陵,让张子非带她堂姐过来。
沈花囡不过寻常女子。听说薛蟠是张子非的东家、给妹子的酬劳极丰,沈花囡十分恭谨。自打红芳被郝家买走,沈家小哥便是沈花囡照料,事事皆知。薛蟠与张子非两个便套她的话。
先问了许多与西洋景教相关的特点,什么画十字敬上帝过星期天之类的,皆没有。薛蟠渐渐放下心来,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最后薛蟠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不知沈家小哥敬佛还是敬道?”他今儿特意穿着儒衫。
沈花囡道:“我们家平素佛道都敬的,大郎从前也一样。偏最近这小半年他竟渐渐不礼佛道了。祖母领他去庙里和道观烧香,他便袖手外头坐着,竟不跪拜。我也不知缘故。”
薛蟠心下一凉:西洋景教是极其排外的宗教。单从这一点已可以确定七八分,那私塾先生在暗地里传教。沈家小哥家境平平、人也不大聪明,私塾先生早先没瞧上了他。后来因觉得他妹子红芳日后保不齐能派上什么用场,才拉了他入伙。
忠顺王爷听说后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都杀。”
陶啸补充道:“还可打草惊蛇。”
薛蟠忙说:“还是先抓的好。不得审审么。”
“杀一个抓一个。”小朱道,“留着那个先生。”
“为何?”
“钟表行姓李。”小朱道,“管他是不是凑巧。”
薛蟠拱手:“朱大爷你越来越牛了。”
从扬州去松江,快马得一天一夜,加上踩点办事和回程三天未必能完。此事少不得落到十三头上。陶啸亲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