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临江, 岸边有大小码头无数,中以薛家修的浦口码头吃水最深。这日上午, 码头来了一长串车队, 往两艘大船上卸货。这家的船主乃山东胶澳商人,在金陵采买了许多货品, 欲顺江出海回去。
另一头,有个高个子男人风尘仆仆抵达扬州府衙,自称从京城来, 有要紧事求见贾琏大人。门子颇有眼力价儿, 一眼看出他和身后的随从虽假惺惺穿着青衣小帽、个个昂首自得,绝非寻常人。乃忙不迭请他们到门房坐下吃茶,自己跑着进去回话。
不多时, 贾琏亲自出来。那客人含笑立起拱手:“贾大人, 可还记得我么?”
贾琏打量他几眼, 登时想起来了。“那位仇大财主。”客人哈哈大笑。
个把月前, 此人苦苦纠缠了贾琏十几日, 想谋个盐引子。贾琏白眼翻上天, 理都懒得理他。仇大财主不罢休,挖空心思送礼。贾琏只皮笑肉不笑道:“仇老爷不必费心。你这些玩意儿都平平。若想要好的, 京城宁荣街荣国府里有的是。”甩袖子便走。而后又给他送美人。连府门都没进、王熙凤也不知道,大丫鬟平儿出来直丢到作坊里做工去。
最末人家干脆送银票子,熊猫会派了些市井闲汉把他一顿吓唬。仇大财主喊冤枉, 说不过是想结识贾大人。领头的闲汉嗤道:“拉倒吧。咱们也不是头一回帮林大人贾大人做这事了。”另一个摇头叹道:“官老爷雇人拒贿, 这叫什么事儿。”几个人一群鸭子似的摇摇摆摆走了。仇大财主望着他们渐渐走远, 脊梁也直了、胳膊也背去身后,含笑点头。
回想完往事,贾琏挑起眉头:“尊驾究竟是什么人。”
仇大财主悠然道:“贾大人觉得?”
“通身毫无商贾之气。”
“哦?贾大人当日便看出来了?”
“不错。我也懒得费神打探,横竖不与我相干。”贾琏道,“再有,尊驾自称是徽州人氏,可你这模样和口音实在不像。”
仇大财主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乃端正而立,仆从帮他脱下身上那件青布长袍,露出里头的官服。“下官怀揣圣旨,请贾大人预备香案。”
贾琏吓得神色大变,急忙命随身小厮昭儿去里头回禀上司吴逊,又派另一个小厮兴儿安排接旨事物。自己亲陪着仇大人入内。
折腾数月,贾琏升任松江知府的调令终于下来了。然仇大人不过是顺路来送鱼符官印的,正经事另宣圣旨。圣旨里头也没写什么机密差使,只说圣人派了钦差常驻松江、让贾琏好生辅佐。贾琏领旨谢恩,请仇大人吃茶,从头到尾没打听钦差是谁、来做什么。
仇大人看着他捋须而笑:“贾大人好不明白。只是须得预备下府邸。”
“这个容易。”贾琏内里一阵得意。
七月底,容嫔之弟梅公子前脚刚离开,小朱后脚便亲自溜一趟扬州,只见了贾琏一人。乃告诉他,松江府上海县衙左近有座宅邸,本属一位乡绅。老太爷数年前过世,老太太便进京寻儿子去了,如今空置着。那儿子官居工部员外郎,可巧与贾政是同僚。小朱已派人勘察过宅邸、绘出图来,拿给营造行家参谋。三当家的卦倘若没算错,四皇子日后当久居松江府。如此这般说了半日。贾琏知道他神机妙算,言听计从。看今儿这仇大人的意思,朱爷果为当世诸葛孔明也。
乃假意思忖良久道:“仇大人,实不相瞒,这趟升迁我早已得了消息。”
仇大人挑眉:“令舅王子腾大人。”
贾琏微笑道:“故此,松江府也去过多次。上海港实乃举国难得之天然良港,不好生经营愧对天时地利君王。下官的心思是,华亭县诗书郎朗,上海县舟船碌碌。不知这位钦差大人愿意住在哪儿?”
仇大人愕然,上下打量了贾琏半日,惊喜道:“好一个贾大人!圣上鸿福。”贾琏忙拱手谦逊几句。仇大人想了想,赞道,“贾大人这安排,本官越琢磨越对。若如此,他大抵会去上海县。因事先不知贾大人有此筹划,本官还得回京商议。”
贾琏遂说了贾政同僚家那宅子并好生夸赞,夸得仇大人直点头。“下官已写信回家、托叔父询问可能买下来。既是有位钦差大人,不知他可方便自己出面?”
“不方便。烦劳贾大人帮着置办、修缮。”
“下官遵命。”
仇大人只住一宿,次日便启程急匆匆走了。
贾琏在扬州呆了这么几年,临走少不得答谢上司、宴请朋友。只是松江知府空缺数月,须赶紧派人过去。自从得了王子腾书信、知此事妥当之后,林海便开始帮贾琏物色师爷。奈何他老人家要求太高,见了十几个都没挑上一个。本以为朝廷办事拖沓、加之前任松江知府的案子一直没有正经结果,调令没这么快下来;谁知传旨的来得倒快。林海犯愁。一面先烦劳赵文生帮忙安置,一面跟吴逊商议。
吴逊当即想到了一个人。“我那连襟博学多才不输当世。性情谨慎、见识也广,早先在北边做过幕僚。辞去差事本是为着明年会试,谁知他又想多转些地方,遂欲再等两科。”林海听着甚好,问人在何处。吴逊道,“陪妻妹游玩江南去了,前几日来信说刚到无锡。我这就派人喊他们回来。”
林海心知吴逊靠谱,连连拱手做谢。吴逊心知贾琏敬重自己,也颇为自得。又悄然写信进京给族叔吴天佑,吴贵妃喜不自禁。此为后话。
消息传到金陵,几个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