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懵了半日。“公公的意思是,紫禁城里头,寻常宫女太监病了,是不看大夫用药的?自生自灭?”
“正是。”戴权道,“宫中多少人?太医院才多少人?”
薛蟠一时不知道该骂谁,忽又觉得骂不出来。半晌,泪如雨下,合十诵经。戴权也不禁掉泪。念完地藏本愿经,薛蟠咬牙切齿忍了半日没忍住,“砰”的一掌拍在几案上。万万没想到,那案子居然裂开了!哗啦啦碎一地。薛蟠看看自己的巴掌——早先从没这么大力气过。
乃摇了摇头:“原来后宫吃人还有这么个吃法。”使劲儿定下神来,口里念道,“先想案子先想案子。如此紫烟就很容易控制了。白沙死时她便已心死,皇后和淑妃都是她的仇人。人家只要跟她说,淑妃的地盘出事、栽到皇后头上,便能一次解决两个。”抬起头,忽见戴权看自己的眼神仿佛与刚才不同。
戴权瞬间恢复如常,道:“大抵如此。”
“上回去查碧雪之死的是谁?”
“淑妃娘娘会派人送他过来。”
正说着,外头传话,前两天来过的周淑妃心腹嬷嬷又来了。这回带来了一位王太监,便是起先查碧雪那事的。
几个人才刚坐定,薛蟠劈头就问:“王公公可听说过碧雪红叶两位姑娘是一对儿。”
王太监道:“有人提起过,奴才仔细回想,不大像。”
“谁跟你提的。”
“秋云姑姑。”
嬷嬷道:“跟老奴提起的也是她。”
戴权道:“她也跟奴才说过。”
薛蟠问道:“还有旁人也说过这两位是磨镜么?”
嬷嬷和戴权齐声道:“有。”
王太监急道:“苏嬷嬷说,白沙和红叶才是一对儿,不与碧雪相干。红叶生日正赶上替皇太后发丧,白沙还想法儿替她弄了碗长寿面呢,搁了香油和鸡蛋。”
薛蟠道:“你别着急,可能有人误导了你,再说死了个宫女对你们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事。通常情况下,两个人谈恋爱是很容易被围观群众看出来的。尤其后宫里头磨镜不少,她们没必要使劲儿遮掩。所以咱们得问问,秋云姑姑和其他人,以及苏嬷嬷,各自基于什么样的原因,认为红叶在跟碧雪或是白沙相好。”他忽然觉得有点儿诡异:大张旗鼓调查三位已死宫女当中哪两位是恋人关系。
王太监有点儿不以为然:“这个有何要紧。”
薛蟠正色道:“贫僧一直相信,后宫里头必有很多擅长利用人心之辈。幕后大魔王要在周淑妃宫里弄个死士,就得先挑人是非常合适的。”
王太监与嬷嬷互视一眼道:“紫烟极老实,如何会合适?”
“老实则不被防备。内向则不擅长发泄情绪、只能积累。稍加引导容易走极端,也就是玉石俱焚。”薛蟠定定的说,“白沙之死也要查。贫僧怀疑有人故意将紫烟逼入绝望之境。如果方便,我想看看紫烟的遗物。”
嬷嬷忙说:“老奴这就收拾出来。”
戴权干脆与她同去,顺带查问那几位八卦群众怎么判断出红叶的相好。
下午,戴权和那位嬷嬷又来了。带来了特别多的东西。除了刺客紫烟的,还有苏嬷嬷的。因为苏嬷嬷已经死了。
凡事皆怕当面对质。红叶与碧雪是一对儿,在宫中许多人知道。总有人冷不丁看见她俩含情脉脉的对视,或是无人角落抱在一处。红叶生日那天,替她弄来长寿面的是碧雪,白沙不过帮了个忙。白沙会染病,却是因为被人诬告说管事嬷嬷坏话。诬告之人正是苏嬷嬷。苏嬷嬷见上头在仔仔细细的查如此小事,已猜到在劫难逃。一面假扮辩解自己不过是弄错了,一面磕头大哭求主子明察。戴权等人皆以为她怕死,故此没有防备。没想到她趁哭趴在地上之机,偷偷服了毒.药。
薛蟠听罢好不嗟惋:“人命啊!又是一条人命。她们既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母亲怀胎十月生下孩子来,一口一口养大,何等艰难。多少人拼死挣扎着想生存。”
戴权依然不解:“红叶碧雪皆已死,让人误以为红叶与白沙……有何用?”
“不是让人误以为,是让去调查的王公公误以为,也就是让以淑妃娘娘为代表的官方误以为。若公开查出碧雪殉情,则她也算死得明白。”薛蟠看着戴权和嬷嬷两张茫然不解的脸,忽觉没什么好说的。“横竖苏嬷嬷的目的是让紫烟眼睁睁看着每个好朋友皆死如草芥且不清不楚,以最大限度激发出她的恨意。”
因查看二人的物件。一个大男人,看两个女人的私物,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位紫烟的刺绣极工,每件衣裳帕子枕套儿都堪称艺术品。然而薛蟠很快从里头寻出了一件不同的。
那是个肚兜,在紫烟和苏嬷嬷的两堆肚兜中极其惹眼。因为画风不同。其余皆是什么莲花鲤鱼啊五蝙流云啊孔雀牡丹之类的,通俗流行款。那一只却绣了幅风景。绿树栖双燕,小亭缀野花。
遂拿起这东西细琢磨:“怎么觉得很诗意?”
戴权道:“确有古诗之意境。”
薛蟠命人将东西送给林小姐。“问她能不能联想到什么古人名句。”戴权与嬷嬷皆瞄了他好几眼,薛蟠装没留意。
不多会子,林黛玉派人回话,说像是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
薛蟠“靠”了一声:“宫中磨镜数量这么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