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灯山满帝都, 香车宝盖隘通衢, 京中元宵节较之别处愈发热闹三分。林海与吴逊两家街头相遇,骤然想起扬州旧事,互视而笑。明徽郡主虽身披锦绣, 并没戴几根钗环,瞧着与寻常太太无异。
才说几句话, 薛蟠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冲着两位大人笑眯眯摆手。林海横了他一眼:“不是自己闲溜达么。”
“是啊。”薛蟠道, “碰巧嘛。”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东西交给吴大人,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是某身在汉营心在曹尚书拟的粗稿, 您老稍加参谋。”吴逊微微一笑。
不远处是薛家的大酒楼,楼前鳞次栉比排着许多灯谜, 还有一座灯谜山。黛玉拉他父亲去比赛,吴家跟着凑热闹。薛蟠笑道:“你们几位猜这些大众迷,未免欺负人。看那儿——”他指一只走马灯。
众人一瞧,那走马灯颇大,灯架子简洁,外头围了层薄纱,纱上写着四个字:礼记一句。可知这走马灯本身便是谜面了。谁知林黛玉张口就来:“无烛则止。”
薛蟠击掌:“一比零!林大人加油。”
伙计说了几句吉利话,以钩杆钩取灯笼送来。薛蟠拆下薄纱。只见灯笼外绘着大漠明月,数匹奔马影子或高或低、或扬蹄或踏沙, 较之其余五光十色的灯笼别有一番意味。林海连连点头。
林黛玉等了半日:“不是我猜中了迷?灯笼不该给我?”
“自然是你的。”薛蟠道, “怪沉的, 想自己拿么?”说着递了过去。
黛玉接过手中:“并不沉。”遂提着了。往前走几步,她又嫌沉,把灯笼还给和尚。
林家爷俩跑到灯谜山前比赛,一口一个准。伙计哭笑不得:“二位简直是打劫!我们这一座山都送给二位得了。”
吴逊笑道:“我瞧你俩怎么拿回去。”
薛蟠立时道:“这个早有准备!我们备的那几辆车不是坐人的,专门给他俩装灯笼的。”
吴逊听了也加入战团。薛蟠在旁报数:“恭喜老林!十一分了。恭喜小林!十二分。恭喜老吴,六分。”旁人听着好玩,都不猜谜了,看他们赛。
不到两炷香工夫,除去先头零散几只,一整座灯谜山的灯谜都让他们仨猜尽。林海因嘴快后来居上,以三十二分拔得头筹,得意洋洋几欲上天。灯笼因太多,直命人送回二府。吴逊猜中了两个极妙的灯谜,亦十分得意。
另一头,张子非去庵堂中将小信知领出来看灯,十三一身管事打扮远远缀着。范二爷和梅氏也带着几个人闲逛。依着约定的时辰,两拨人于一宽阔地偶遇,扮作不认识凑在人群中猜谜。范小二带来的一位沉稳长随见过张子非,偷偷打量她、也偷偷打量信知。
忽见十三匆匆赶来,喊道:“张姑娘~~”
张子非扭头望了望他:“三管事。”
“可叫我好找。”十三抹了把汗,“主子让你别带信知小姐到人丁混杂处去。”
长随听见“信知”二字,不由自主偷窥过来。人群本来沿着整排的灯笼边看边走,范小二两口子亦如此。张子非既停住步子,她手里拉着的小信知也停了下来。长随看了他家二爷二奶奶一眼,混入后头的人流。
只见张子非皱眉:“过上元节,哪里不混杂。”
十三道:“横竖这姐弟俩皆数十年难得的好运道,丢了不是闹着玩的。”
张子非没好气道:“我何时弄丢过东西或人。”
十三摸摸后脑勺:“不是那个意思。”
张子非弯腰向信知说:“姑娘莫搭理他,咱们只管玩儿。”小信知“嗯”了一声,转头去猜灯谜,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十三半点。
十三埋怨道:“主子的意思,拿我撒什么气。一个个兴得跟二主子似的。”抱着胳膊跟在后头。
范家的长随嘴角挑起:难怪不肯给咱们家,原来是这个缘故。不明和尚本来最精通此道不过。抬头看他家主子已走得老远——嗯?那个男人如何鬼鬼祟祟的?长随悄然溜到他身边,顺着视线一看:他盯着二奶奶。冷不丁道:“好一个登徒子,偷窥良家女子。”
男人吓了一跳,抓起长随就跑。长随被硬拽着跑了半日才抛下。男人扶着墙喘粗气,还瞪长随:“嚷……嚷什么嚷……被人家察觉怎么办!”
他实在跑得快,长随也累得扶墙。“你……你偷看人家少奶奶……还不能说么?”
“少奶奶少奶奶!”男人委屈道,“那本是我媳妇儿!她祖父把她许给我的!谁知死得那么早。她父亲又回乡科举去了。”
长随心念一动:“范二奶奶的祖父?何时许你的?”
“那会子我还小,她还没出生。”男人嘀咕道,“写了婚书的呢,说许长孙女给我。她不是长孙女么?”
长随大惊:“你说明白些。”
男人长叹,幽然念到:“绝无尘处敞云扉,因病翻能久息机。求仲傥来堪破闷,少文孤往辄忘归。幽禽过午啄花片,老树经春换藓衣。长物那关身死后,古来名士谢宏微。”转身便走。长随待要去追,谁知此人腿脚极快,转眼没入人群寻不着了。长随已顾不得他二爷,急奔回府。
范大爷素来没兴趣逛什么花灯,这会子正在花园听曲儿赏月。闻听长随所言,眉头紧锁。他琢磨着,那男人所言若是真的,大抵梅家老爷子在朋友家见了个可爱孩童、想收做孙女婿。因彼时他自己压根没有孙女,儿子又不在京城,便没跟家里人提起;真有了孙女再说不迟。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