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子非刺探到御林军关左将军之腌臜事, 当即设法告诉了太上皇心腹毕安公公。毕公公起先还略忍一忍, 后额头青筋都暴了出来。半晌问道:“可能追查出听过消息之人?”
张子非内里冷笑, 明白他的意思是灭口。“绿林人散漫且贪酒。纵然说过, 也可能事后压根想不起对谁说的,或是以为告诉了张三其实告诉的李四、有个他不认得的钱五在房梁上偷听。”
毕安沉声道:“不论张三李四钱五、海角天涯,都得找出来。朝廷的名声败不得。”
张子非思忖道:“不过散漫有个好处,就是这些街头巷尾的闲话他们并不当真, 以讹传讹者实在太多。如今只需另放个消息出去,确有其事、就是传来传去的传丢了个把词儿。”
“什么词儿?”
“隔壁街住着位大将军的亲戚。”张子非道,“举国才几位从二品大员?能跟他亲戚做街坊,足够横直远近七八条街拿出去吹嘘的。是谓堵不如疏。”
毕安摇头:“关将军常年去表姐家过夜本是事实, 多的是人知道。”
“也对。”张子非想了半日道,“听闻他表姐夫文质彬彬相貌堂堂。依着朝廷律法,只有男女私通才叫私通。”
毕安怔了一瞬,旋即拍案叫绝:“妙哉!好个张大掌柜。”
张子非接着说:“再选个离表姐家最近的暗窑子,当堂揭出母女同屋陪客。放话说有人把两件事搅和到一处拼头接尾, 竟然还有些二傻子信了。”
毕安连连点头。绿林匪盗挟而不服, 谁愿意被人说成二傻子?只是这两件事都得明明白白爆出来。跟表姐夫厮混虽不犯法,名声算是彻底扫地, 当即得解甲归田。
张子非想想又说:“平素我们做买卖,也见过许多行伍中人。性子桀骜、言辞莽撞,稍有半句话没顺着他们便恼了。也不顾忌后果, 行动砸人铺子本是常有的事。这位关左将军……肯听话么?若逼急了, 他却是有兵权之人。”
毕安大笑:“你这姑娘终究年轻, 只等着瞧便是。”
张子非行了个礼:“是我多虑了。”
毕安静思良久,眼神渐渐笃定、当是有了计较。张子非只默然不出声。良久,毕公公脸上已有笑意。张子非再行个礼:“恭喜公公。”
毕安吃了口茶道:“杂家想起一件事。范家大爷如今在松江游玩,本是你们应天府尹的大公子陪着。前儿杂家听说,他们家里有急事寻他、偏跑遍一府两县寻不着人。”
张子非道:“这个却不好办。若是华亭县也罢了,上海县寻人如大海捞针。人口密度实在太大。同一条街擦肩而过,难保视而不见。再说,范大爷非比常人。他到了那边肯定不是去游玩的。各色工厂已够他细看两个月,码头学校戏楼子之类细看还两个月。”
“哦?”毕公公皱眉,“要看忒久?”
“上海乃新城,外来资本多、外来人口也多,甚至洋人都多。搅和到一处,万事皆新鲜,范大爷没见过。他是一族嫡孙,身负家族重责,少不得想多取百家之长。孙家大爷又是个爱来事的,平日里哪得机会跟人招摇显摆?再说……”
“嗯?”
“田税一变,范家得大出血。东瀛金矿多。采矿也是技术活。如何采、如何炼,皆非三五个月能学会的。四皇子和南安郡王都两眼一抹黑。”
毕安点点头。太子去了东瀛,两手空空跟四皇子制衡。母族无人,妻族闹翻,只剩下孙良娣家可为援手。范家多矿,知道如何采、如何炼。太上皇亦愁太子玩四皇子不过,有范孙两家掺合倒便宜。只是——“东瀛金矿果真多么?”
张子非牙齿一凉。如东家所言,皇族之贪,在于默认世间一切好人好物件皆该由自己先挑。乃强笑道:“果真多。可道路荒芜、远入深山,开采之前得先修路,并修许多零乱工事。仗还没打完呢。”
“如此说来得不短的时日。”
“正是。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范氏阖族上下早已奢靡惯了。田税交得越多,东瀛的矿业少不得越拼命。”
毕安哑然失笑,抬手点了点她:“好丫头,有些盘算。”张子非再行一礼。
毕安遂返回宫中。太上皇听罢暴跳如雷,砸了一案子东西。负手沉思良久,缓缓抬起胳膊:“你去处置吧。”毕安躬身答应。当即派小太监去关左将军府上,说杂家要立时见将军。请将军休带长随,到西城门外天齐庙相见。杂家扮作来进香的老头,在后堂华严阁等将军。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像毕安这种权监,分量堪比当朝大员。关左将军闻报好不疑惑,问左右有谁知道天齐庙。一个亲兵岳家与其相邻,告诉道:天齐庙本系前朝所修,极其宏壮。如今年深岁久,殿宇荒凉。平素难得香客,更无游玩者。僧道混杂,还有些走江湖卖艺、卖狗皮膏药的寄居。华严阁却在天齐庙西南角,破败萧条、传鬼狐之说,压根没人会去。关左将军遂猜,要么太上皇有机密事让毕公公传旨,要么……自己出了什么纰漏,得欠下毕公公人情。思忖片刻,换上青衣小帽,单人匹马往天齐庙而行。
到了华严阁一瞧,已有半个屋顶塌落,断壁残垣、无端沧桑。乃迈步走入阁中,只见毕安一身樵夫打扮、坐在供桌上闭目养神。关左将军上前拱手:“公公。”
毕安长叹一声,缓缓睁开眼,伸手指着他:“关将军啊关将军!老圣人当你重情轻色、义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