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遗憾未能目睹千石司马光屁股,但罪囚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仅摆低姿态接受路博德的意见,甚至还朝着李陵躬身赔罪:
“李司马,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
“……你也知道是冒犯啊?”
那当了十几年族长的涵养发作,脸色漆黑的李陵才没有当场骂出声来。
“来人,给司马上绑,动手轻些,莫要勒疼了司马。”
通过刚才的表演,罪囚成功接过了现场罪囚们的指挥权。
从人群中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家伙,罪囚高声呼喊,让他们掏出平常迎来搬运石头的粗绳,上前来给一行人上绑。
“……”
人是非常神奇的动物,可能你当时气得发狂,但只要冷静一段时间,再去看,怒气不说消散得一干二净,也会转移注意,关注起其他东西来……
在被气得够呛的同时,李陵也意识到了,这个罪囚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而作为一个立志中兴家族的族长,刘据阵营的重要人物,李陵渴求着一切人才,无论是李氏宗族的族人,还是外面的家伙;无论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于是,正被人用粗绳上绑的李陵就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好奇,冲着罪囚问道:
“本司马看你口舌锐利,条理清晰,一看就不是只读死书的呆子,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才来居延吃沙子啊?”
“……淮南衡山谋逆案。”
身体一颤,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往,老罪囚低沉着开口回答,同时也下意识地加重了手头上绑的力道。
“淮南王不好戈猎走狗,而好读书,素有贤名,又折节下交,士多依附,难怪足下有大材。”
微微颌首,李陵竟全然不顾自己正在被人拿绳上绑,开口招揽:
“某家年纪轻轻可就是千石司马,将军号是板上钉钉的事,封侯也不在话下,死前未必不可一望大司马。”
“先生可愿来此?”
“司马可是在捉弄某?”
上绑的动作为之一顿,罪囚抬起头,露出脖颈的铁箍,耳边那仅剩几缕的花白头发随风飘荡,显得格外凄凉,那张饱经风霜的糙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神情。
“别动,让他们继续。”
抬手拦下准备亲手上绑的士卒,路博德摊开名单册,找到了罪囚的名字,双眼一眯,目光渐渐有趣起来。
“咳咳,我虽败给了老将军的下马威,但好歹是千石司马,如何会去捉弄你一个罪囚?”
努力抬了抬脖子,让自己不那么的憋屈,李陵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够格,连忙补充道:
“太子与我乃是至交好友,只要先生确有大才,衣朱紫,配银印,登高第,也不在话下。”
“哈,大王谋逆之前,不知比司马强盛几多倍,却一朝倒塌。”
可惜,努力却起到了反作用,本来有些动摇之意的罪囚在听到“太子”后,立刻坚定了目光,摇了摇头,拒绝了李陵的招揽:
“多谢司马看得起,可老朽好不容易从中逃得一命,再也不敢掺和这种事了。”
“哗哗,嘶拉。”
说罢,罪囚就低下头,遍布厚茧的手拿起散落在肩头的绳子,继续给李陵上绑。
“做大事哪有不危险的?”
感受着四肢传来的紧敷感,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被绑住,李陵不甘心地喊道:
“大丈夫生来就是要在世间做大事的,大事再危险,也总好过你在居延修一辈子的城,指不定哪天就完蛋吧?”
“嘶,嘶拉。”
用力一拉,缠满全身的粗绳紧紧地勒紧镗甲的缝隙中,把李陵勒的脸色发紫。
“司马,您还年轻,如同刚刚初升的朝阳,自然无法忍受枯燥的人生,一头扎进最激烈的浪花当中,寻求封侯拜将。”
羡慕,又嫉妒地看了面前的李陵一眼,老罪囚抬起发抖的糙手,摸着糙脸,长叹道:
“可老朽已经五十又八了,一饭三遗溲,手脚颤抖的拿不起陶碗,雄心壮志早已化作无有。
老朽现在只想着搬砖赎罪,弥补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
“……”
虽然如今年轻得很,不遗溲,也不发颤,但一想到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李陵的心中就突然涌起一阵悲哀。
“人终有一死,终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啪~”
熟练地用多出来的粗绳打了个死结,挂在李陵胸前。
没有理会李陵的心理活动,罪囚转身朝着此地的领导者路博德点了点头,躬身告辞:
“路将军,先行告退。”
“去,去送送伍中郎。”
朝着身边的士卒努了努嘴,三五士卒把弓弩放回背后,越过前排的长枪大盾,小跑着来到罪囚身旁,小心地伸出手来搀扶。
“某都老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路将军还不放心吗?”
主动抬起手臂让士卒搀扶,罪囚抬头看向路博德,无奈地苦笑:
“难道非要老朽现在给路将军你尿上一泡,湿了裤子,才能证明我无力老朽吗?”
“哈哈,伍中郎说笑了,孙膑囚魏,假痴得脱;范睢详死,终成秦相。”
路博德正了正神色,用比对付李陵还要认真的态度看向罪囚:
“老祖宗们都把装疯卖傻玩出花来了,谁又知道伍中郎是不是在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