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泽思虑间,几人已经走进了悯忠阁。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一般佛塔内常见的金身大佛,而是层层叠叠的灵位牌。
香案旁,合唱的信徒和唱经僧神情肃穆,就算闭上眼睛,只听整齐而富有感染力的唱经声,也能感受到他们无比的虔诚。
进出的香客和游人无不屏息静气,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这份神圣感。
徐泽连施耐庵都不信,更不会对这些感冒,而且此处也不便说话,只看了一小会,就上了二楼。
二楼灵位牌,也没佛像,相对空旷了很多,四面阁墙皆悬画轴。
史进看了几幅画,忍不住问:“大师,你们悯忠阁真是奇特,一楼不拜佛陀,怎的二楼还挂前朝画像?”
“檀越有所不知,我寺最初就是前朝太宗皇帝为感跨海东征之惨烈所建,悯忠阁本就是供奉此役死难将士英魂之所?”
一直没说话的闻焕章立时来了兴致,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辽国是由人少的胡人凌迫人多的汉人,本就不稳,还敢任由前朝香火延续,就不怕黎民思旧,心向故土么?”
“阿弥陀佛,时光流转,惟佛法永存。”
潜如仍是一脸笑容,乐呵呵的解释道:“唐亡辽立,悯忠寺还是这悯忠寺;幽州变成了燕京,城中的信众也还是那帮信众。”
“檀越从南朝来,门户之见太深了。贫僧祖辈曾也是中原汉人,安史之乱时,才被乱军掳至幽州。”
潜如走到南边窗前,手指前方。
“当年二贼猖狂,还在本寺此处和彼处,各立了一座木塔,炫耀武功,若不是因遭大火焚毁,诸位檀越现在还能看到。”
“前朝晚期,中原混战近百年,多少黎民百姓死于战火、灾荒!”
“辽虽胡邦,却承前朝正朔,胡汉之别,实已很小。儒生或重华夷之辨,小民却只求温饱,我佛则普度众生。幽州正因为割让我朝,才提前数十年致太平,至于后来再遭战火,反倒是檀越口中的故土之民带来的!”
说到此处,潜如的声音已然高了两分,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口诵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着相了。”
“哈哈,大和尚心怀世人,已得‘我佛慈悲’之真意,他日必得正阿罗汉果位!”
徐泽不屑于争这些口舌长短,直接一个高帽子送给潜如,又转向闻焕章。
“教授身处佛寺,仍不忘圣人教化,何其诚也!”
闻焕章尴尬赔笑,算是揭过此节。
潜如见徐泽出面打了圆场,也不愿咄咄逼人,乃用心解说阁内陈设。
二楼画像记录的皆是唐太宗李世民帅军东征的忠烈事迹,上到三楼,则记录幽州入辽后,辽国历史上的忠义之士,不惟契丹人,汉、奚、渤海、高丽、女直等各族皆有。
潜如口才一流,每幅画背后的故事都讲的极为生动,讲到辽国汉人英豪时,他着重讲了韩德让的故事。
韩德让本为后族私奴,以“宫分人”身份入仕,官至大丞相,封晋国王,位于其余亲王之上,领宗州、川州等头下州。
承天太后在世时,赐韩德让以国姓,改名耶律隆运。一次马球比赛中,契丹贵族胡里室撞了韩德让,致其坠马,承天太后立即命人斩杀了胡里室,国人始之太后对其恩宠。后来,承天太后甚至与德让同卧同食,毫不忌讳的一同接见群臣和外使。
圣宗亲政后,也始终对韩德让执礼甚恭。
德让晚年病重,时承天太后已死,早已大权独揽的圣宗皇帝,还和皇后亲自寻医送药,侍奉塌前。韩德让病故,帝怜他无子承嗣,特诏以魏王贴不子耶鲁为嗣。
潜如感慨道:“曹公辅汉,运霸世之机筹;伊尹匡殷,树格天之勋阀。德让与国同姓,乃参天寿木,腾枝叶以同荣;上汉洪河,涌源流而共濬。不谈功业,仅以名实而言,便是曹操、伊尹,也稍逊德让。”
韩德让毕竟是对辽宋历史进程产生重大影响的关键人物之一,宋朝境内自然不缺他的传闻,只是两国有别,加上百年光阴消磨,零碎的传说谬误百出,让人难以信服,远不及潜如讲详细,对几人冲击很大。
一贯冷脸的孙石都动了容,史进已经目瞪口呆。
闻焕章震惊于“太后与宠臣公然同卧同食”,竟能传为美谈,这究竟是蛮夷无礼,还是圣教不昌?更无法理解受到如此羞辱的辽帝还能侍奉塌前,祖龙尚夷嫪毐三族,这个胡人皇帝莫非是真“圣”?
吴用早年也曾苦读诗书,屡试不第后,才渐渐愤懑世间不平,他不平的,也不过是自己未能登科就无法入仕,而“仕”的极致出将入相也远不及韩德让之风光。吴用知道自己的斤两,清楚就算给他机会也做不成韩德让,他感慨的只是大宋书生晋身无路,辽国私奴却能封王。
徐泽前世就听说韩德让,此时倒是没多少触动,只是,由此联想到了,记忆中,大宋曾有一位善使大锤的的韩姓大人物……
潜如安静的立在一旁,只待几人消化了这个故事,再领着他们继续上楼。
一名执事僧从楼下来,拉着潜如耳语几句,又急忙上楼去了,徐泽注意到二人的动作和潜如脸色的变化,问道:“大和尚,可是有不妥处?”
潜如犹豫片刻,答道:“今日恐不能继续游览了,鄙寺初建时,前朝太宗皇帝曾赐玉带一条,供奉在悯忠阁,刚刚被盗了。诸位一直有贫僧陪同,自无嫌疑,贫僧这就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