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相比起您因为不满于创造社的缺点,而对我附带的一些小小的讽刺,比方说我是“流氓+才子”之类,我可真是太过火、太恶毒了呀!鲁某先生,您现在不怪我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从此才真的能够含笑九泉了呀!
刚才您说到了1927年,唉,惭愧呀!鲁某先生,那时我还不是助纣为虐呀!我当时还没有认清某某某那个野心家,革命的刽子手的真面目啊!或者说,认识得太晚了些。虽然我后来写了几篇文章揭发他,但还是为时太晚,于事无补了呀!
说起来,我与您神交已久,我早就很崇仰您的文章与人品了,你是二三十年代青年人的指路明灯和精神导师呀!在广州没有机会拜见你,可真是我的终生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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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某先生弹弹烟灰,哈哈大笑,抑扬顿挫地说道:
郭先生真是太谦虚了!我哪有什么成就呀,我不像您这样勇猛精进的实干革命家,热情洋溢的诗人,你才真是被青年们崇仰的明星呢!我毕竟是从旧时代过来的封建余孽、逆子贰臣啊!
呵呵,其实我们的矛盾也很好理解。自古以来就是文人相轻嘛!舞文弄墨的人,互相攻击起来,自然容易上纲上线了。当年咱们毕竟头脑要简单一点嘛!
像那种斗争学说,虽然现在看来,明显是一个过时的无用的荒唐的理论,但是在当时,让咱们多么拥戴,多么心仪呀!我在20世纪30年代,就很大程度上介入了一些组织的内部事务。
但是呢,我刚才也已经提了一下,即使在那个时候,我的思想也仍然不是居于舆论界主流地位的。我与你们后来批判过的“四条汉子”相处并不和谐。在许多事情上,我们简直不能合作。我甚至还写过一篇文章批评过周某,说他是耀武扬威的管奴隶的头儿。
所以应该说,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我的思想是与组织的主流思想有很大距离的。我不相信任何乌托邦的思想,我在1927年的演讲《文艺与革命的歧途》里,就举过苏俄革命的例子,像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爱伦堡,他们有的自杀了,有的喑哑了……总之,革命要的是实践,是血与火,而不是我们这样的习惯于揭露社会黑暗面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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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的骨子里是怀疑主义,是否定一切的思想。我永远不会盲从于任何思想潮流。所以那位给我极高评价的大人物,在取得革命成功之后,有一次私下里对人说过,如果鲁某还健在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了崇高的社会地位,但是不再写作;另一种可能就是继续写作,但已经是关在监狱里了。
所以我对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还是有相当清醒的认识。我一般不会与政治人物合作。所幸的是,我在一九三六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能够在安乐乌有之乡,安然度过后来的人间浩劫。而且无疑由于我的缺席,我反而获得了一个游刃有余的地位。
在很长时间里,我被人谬托知音,捧成了文化界的最高权威,成了人们的偶像,或者更确切地说,成为了一些人手中与枪炮并用的大棒。我很明白,这根大棒可以压弯多少思想的萌芽啊!我当然并不愿意当这根大棒。
可是我既然并不在场,我也就没有能力阻止别人对我的误解、曲解和滥用了嘛!就像尼采的思想,被黑特勒利用那样,我也被迫成为了人们整治打倒一些文学天才、社会活动家的锋利武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