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立太子的奏折两日后还是递到了皇帝跟前,张伯苓和其他几位宰相每三日便要来勤政殿向皇帝面禀政事。
李昌吉坐在几案后,这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的时候,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病弱的样子,所以每回宰相们来此,都是强撑着起身端坐。此时耳中听着一桩桩不大不小的事情,一边蹙眉小口小口饮着小碗中的药汤。
张伯苓几个都是能臣,这些事儿处理起来毫不费力,所以李昌吉都是颔首表示赞成他们的处置。
李昌吉以为今日的事儿已经说完了,正要张口让几人散了,张伯苓却又轻咳了两声,有些犹豫地躬身道:“陛下,还有一事”
“说罢。”李昌吉有些不耐烦。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李昌吉更是不悦,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究竟是何事?”
尚书右仆射陈超无奈上前一步,“陛下,百官多日来忧心龙体,也心悬国祚。虽然陛下春秋正盛,但也不妨先立储君,这是朝臣们商议出来的几位人选,请陛下过目。”说罢将一份奏章高举过头,却自始至终头也没敢抬一下,所以也就不知道皇帝此刻的反应。
张伯苓等人也是,从陈仆射开口那刻起,便不约而同垂下头,眼睛只盯着脚下的地面,只留耳朵仔细听着卧榻那边的动静。
半晌什么也没听到,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没来取走陈超手中的奏折,众人正自疑惑,忽听一声惊呼:“大家——”
众人惊惶抬头看去,只见一直未出声的皇帝一条手臂笔直前伸,食指指着陈超,另一只手中的药碗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在地,药汁在花纹繁丽的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深褐色。
李昌吉脸颊肌肉僵硬,神色狰狞可怖,此时两眼向上反插,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刚好倒在奔过来的内侍怀中。
张伯苓、陈超、郑省恩等人俱都抢上前去,跪在榻前。太医是一直就在外间随时候着的,此时听到内侍传唤,连忙匆匆过来,执起皇帝一只手腕,细细诊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
太医翻开熹宗眼皮瞧了瞧,想再看看皇帝舌头时,发现李昌吉牙关咬得死紧,无论如何撬不开。太医不敢硬来,束手无策。
郑省恩忙问具体情况,太医长叹一声,摇头不答。
郑省恩等人心知不好,正焦急间,内侍又带了张天师过来。
这些日子经常入宫禀事,张、郑等倒也都见过几次这位深得圣心的神医、天师。张乘风还是那身宽袍大袖,神色淡淡,既不倨傲,也不谦卑,而且这回也没避着人给皇帝诊病,而是大大方方地直接在榻沿坐下了,挽袖伸手在皇帝头颈几个穴位上按了按,手法古怪,连一旁花白须发的太医也完全瞧不明白。
不过效果是立即的。皇帝喉间发出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咕噜”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张伯苓等人见了,惊喜万分。
李昌吉斜眼扫了众人一圈,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嗬嗬”“啊啊”之声,谁也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于是皇帝越发焦急,可急得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也没能成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众人这下都吓傻了。最后还是张伯苓定定神,走到皇帝榻前,跪地温声劝慰:“陛下今日伤了神,想是累着了,不如先歇歇。朝事有臣等用心应付,不会出了大错,请陛下宽心陛下不愿闻之事,且先不提便是。”
郑省恩、陈超等人不敢再多打扰,与张伯苓一起跪地磕了头,鱼贯退出殿去,走了。
几人心中忐忑,都觉皇帝的情形实在不好,只盼着明日多少能恢复些,所以不约而同的都没睡踏实。
谁知第二日一大早,宫中内侍挨个相府传话——圣人口谕,请相公马上入宫。
问什么事、圣人龙体可安?内侍们一概摇头只说不知,只催着宰相们赶紧着。
张伯苓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勤政殿外,袍松帽斜,不敢这样进去面圣,便先停在门外整理仪容,这下子反倒发现了一些异状。
勤政殿外本来总是有二十多名宫女内侍随侍的,此时却一个也不见,说是四下无人也不对,廊柱后头、殿角阴影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不少人影若隐若现。
张、郑等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虽然心惊,但也没有声张。暗暗交换了个惊疑的眼色,沉默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帷帐低垂,也是见不到人,甚至连一丝声音也无。位极人臣的几人都是小心谨慎惯了,越是形势不明越不肯行差踏错,这会儿都恭恭敬敬跪倒请安,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等着皇帝发话。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皇帝出声,几人心中不安扩大,偷偷交换眼色,张伯苓沉声又问了声安,这才听见帷幔里头传出个熟悉的声音:“几位相公请起。大家请相公们过来,乃是有要事宣布。”
这分明是张里的声音!
张里很快从帷幔后走出,双手捧着一卷竹简,张、郑等人的瞳孔俱是一缩——那是圣旨!
张里肥白的脸上神色诡异——仿佛掺杂了欣喜和悲伤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他一直走到郑省恩等人面前,恭恭敬敬将圣旨展开,众人慌忙再次跪倒,听张里一字一字清晰缓慢宣读完毕,惊呆。
竟是封吴王为太子!
张里重又卷起圣旨,皮笑肉不笑地对张伯苓道:“张相公,大家的意思,您可听清楚了?”
张伯苓定定神,试探着问:“张护军,陛下今日如何了?这立储是天大的事儿,若陛下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