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内容,令久经宦场的南居益,都感到浑身发凉。
叶向甘赘ā拜中极殿大学士,乃大明文官首领,天启皇帝前极得信任的人物,先后历经神宗、光宗、熹宗三朝,资历深厚、能力超然,门生故吏遍于朝堂,长于策划、善于决断,在南居益眼里,是偶像级的前辈。
但就是这样的掌权角色,却在信函里透露出慌张惊厥的意味来。
“……今年三月,锁汪文言,断我一条臂膀;六月,杨涟上疏,列二十四大罪,公然决裂,然其数年辛苦经营,岂是区区一封奏疏能下狱的?此莽撞之举也,必有后患……”
“.…..而今我进退维谷,诸公不听我令,诸奸不服我言,虽奋力周旋于朝堂,却如猕猴而冠,空惹笑谈耳。君在福建,与蕃人为敌,已历经大半年,空耗许多钱粮,未得寸进,早已有人暗中窥视,上疏弹劾,幸好近来辽东辽西战局未有变化,四海安定,我一力按下,方保得南君后路无碍也。”
“但时不待我,奸患如拿你东南战事为借口,到今上面前搬弄是非,则我百口莫辩,虽然我早已有辞官归乡、不理政事的打算,无畏人言。但南君堂堂丈夫,谦谦君子,当留得有用之身报效君父,不可诋毁于奸患之手,东南战事,宜早有定夺为好,否则大祸必至,南君切留意!切!切!”
信的末尾,叶向高连写三个“切”字,字字如刀,刀刀都捅在了南居益的心坎上。
这些内容,他过目不忘,已经可以背诵出来了,信函本身,自然早已烧掉,这种东西根本不能让外人见到的,看过即要毁掉。
叶向高没有明说谁是“奸患”,但南居益懂的,无须明言。
如今的大明,能有资格让叶向高称为奸患的,只有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了。
作为明熹宗朱常洛奶妈客氏对食的魏忠贤,度过新上任司礼监大太监短短的羞涩期之后,已然开始大张旗鼓的扩张势力、捞取好处,仗着明熹宗的支持,他的动作粗暴又肆无忌惮,一些贪图富贵前程的无耻之徒归附于他,助纣为恶。
虽然远在东南,但南居益听到了京城里的一些风声,知道作为辅佐熹宗皇帝上位的东林党人对太监得宠极为反感,更对太监崛起来分一分权利非常警惕,京城里的一些东林党人已经开始上疏弹劾,告发魏忠贤等人不法的行为,声势还很大。
这些足以影响朝政的大事,南居益很上心,也多次与京里的同僚保持联系,对这些事的走向也有一份自己的考量,不过流官在外,纵有心也无力,没有办法参与这类触目惊心的政治斗争,只能远远观望。
万万没想到,人在外面走,锅从天上来,东南与蕃鬼的战事居然能成为阉党攻击东林党的一条途径,若真如叶向高信里所说,那主持东南的南居益必然成为磨心,不但前途尽毁,生死不定,还将作为攻击东林党的一件武器,被阉宦捏在手心里。
叶向高已经在信里表示得很清楚:他对整件事的走向,已经失控了。
前段时间的来信里,叶向高还充满乐观,他觉得靠自己的手腕,可以协调东林党与太监们的利益关系,平衡权利,大家相安无事。
但最近诸如杨涟一类的热血中年人已经忍无可忍了,弹劾魏忠贤的帖子快要淹没了内阁,连天启皇帝的案头都堆得一直抵拢了房梁,魏忠贤怒不可遏,依仗逐渐成熟的阉党和皇帝的支持,开始翻脸。
汪文言被捕下狱,就是一个信号,他是布衣宰相,没有当大学士的暗地首辅,东林党头号智囊,叶向高很多政事都是他出的主意,汪文言等于叶向高的一条胳膊,是人所共知的事。
此人被害,叶向高当然要救他,但却惊奇的发现,他居然没有能力救他,哪怕拿辞职相威胁,天启皇帝也没有说半个不字。
汪文言一个月后死在牢里,遍体没有一寸好肉,死得很惨。
天要塌了。
这就是南居益现在的感觉。
海风迎面吹来,明明温暖的天气,南居益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裹紧了身上的大氅,他愁云密布的脸又皱紧了眉头,他望着前方海天线上的一片火红色的云彩,眼睛直直的,脑子里乱如一团麻。
何去何从,都是次要的,人生如夏花,总有凋谢的一刻,但要死得其所,若是被人当刀使,死得憋屈无比,那就不值当了。
文臣有文臣的傲骨,岂能被阉党拿捏!
南居益额头上密密的抬头纹,宛如深山古寺门前延绵的阶梯,一级级的一直顶在了乌纱帽的帽沿下。
“无论如何,澎湖必须拿下!”他的眼神在风中逐渐从浑浊变为清澈,乱麻一样的思绪也梳理成线,眼眸变得坚定无比,下定了决心:“此战不胜,一切都如风吹,什么都不会留下,包括我的人头!”
定了定神,他开口喊道。
“来人!”
有亲兵应声而至,在他身后恭声道:“大人!”
“此地距离澎湖岛,还有多远?”
“回大人,还有约一百里。”
“一百里?”南居益扬了扬眉毛,朝海上东张西望:“那还要走多久?”
“不久,再有三个多时辰,天黑前即可到达。”亲兵答道。
“唔。”南居益眯起眼,掂着下颚处的胡须,沉吟道:“那个来金门献俘虏的人,可在我的船上?”
“在,大人,你吩咐他跟着一起走,他从金门开始就在这条船上了。”
“将他